洛欢的大脑一下子空白了两秒钟。
“不可能……我没说过这些话……”
他喃喃道。
“嗯，大概是一个声音和你很像的人吧！”
“……我回来以后，就一直在做饭……”
“嗯，饭很香！”
“我回来……我是怎么回来的？”
他退了学，然后从B城赶回来，一直到了这里，他过去的家。
可是这段路途，他为什么全然没有印象？
“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很不好。”
小缒问道。
洛欢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
是实实在在的，不是透明的。
“没什么，可能是太热了。”
他慌忙站了起来，拿上手里的碗就朝厨房走去。
走出几步他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把小缒的碗也拿上了。
“你要洗碗吗？我帮你！”
小缒跟着站了起来。
“不！”
“嗯？”
“……不用了。你坐着，我自己处理就好。”
小缒有些迷惑不解，但看到洛欢的表情，还是乖乖坐下了，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身影。
洛欢机械地把碗放到水池里，水龙头大开着洗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就是几天前的事，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那些鬼魂的记忆力也不好，难道说……
不，一定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一下子想不起来而已。等到放松下来，就会一股脑回忆起来的，人的记忆都是这样。
可是关于自己的过去，他明明就记得很清楚……
“哎！”
小缒喊了一声。
“水不用的时候要关掉！”
洛欢回过神来，把一直哗哗流水的水龙头关掉了。
在把洗净的碗擦干的时候，他的思绪又飘远了。
是啊，他从小就会撞见这样“透明的人们”，可是他们从来不会和他有任何交集。
就像是在两个平行世界一样，实在的人们和透明的人们有各自的事务，他们互相看不到也触碰不到。
可是从小缒开始，到雨中客、赫莲娜……他都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
不仅可以触碰到，还可以和他们共同分享食物。
这就是一切变得不一样的缘由吗？自己已经……已经……
“是不是煮好了啊！”
小缒又喊了一句。
洛欢回过头，看见小缒的目光盯着厨房的一个方向，顺着望过去是喷气的高压锅。
喷出来的汤已经变得有些浓了，连喷气的声音都发生了变化，怪不得小缒注意到了。
“……嗯，还要等高压锅消气才能打开，之后也要晾到常温才能放冰箱。”
洛欢说着关了火。
是不是还活着也不重要了，现在这样可以随心所欲地开一家店，做做喜欢的食物，也不必担心生计，也许也不是坏事。
最重要的是，无论如何，结果也不会改变了。
洛欢用冷水洗了把脸，愣愣地看着台面。
他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也想不起来自己的父母有什么反应。离开学校后的一切他都觉得很模糊。
为什么回到这里，他也想不起来了。只是有一种感觉，觉得他应该来这里。
明明已经搬家好几年了，店也关门好几年了。
不过做菜确实让他挺开心的，如果能够什么都不考虑地开一家“有什么吃什么”的餐厅，好像也不赖。
现在还有一个小缒，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会一直陪着他，甚至为了让他开心愿意割舍掉最喜欢吃的肉。
这样过下去……也是可以的吧？
高压锅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意味着里面的压力已经泄掉了。
洛欢回过神来，把锅盖打开后放到了一个通风的地方，好让热气尽快散掉。
热气带着绿豆汤的香气，扑满了他的鼻子。
“哎，要不还是喝两碗吧。虽然热的绿豆汤没有那么解暑，味道还是好的。”
他把刚擦干净的碗又拿了出来，盛好两碗绿豆汤朝大厅走去。
“现在汤还很烫，你喝之前要先吹吹……不，还是放一会你再喝吧。”
小缒前面一直低着头，见他走过来，便抬起脸看着他。
洛欢险些把碗摔到了地上。
“小缒，你……”
洛欢咬紧了嘴唇。
小缒的身子变得有些透明了。
小缒浑然不觉，见又有吃的了，一下子兴奋起来。
“哇！好香啊！”
“我就说以前闻过这个味道！”
洛欢定了定神，把碗稳稳地放下后，这才像是一下子脱了力，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
他看到小缒的面前摊着另一本相册。
“那我不客气啦！”
小缒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绿豆汤上，这会迫不及待地端了起来，没吹两下就往嘴里送了一大口。
“好烫……”
“但是好好吃！”
洛欢的目光已经被那本相册占据了，趁着小缒沉迷绿豆汤的时候，他把相册拿到了自己面前。
这本相册是从他六岁开始的，和其他相册不一样，这本里面还有一个家庭成员。
是一只小白狗。
小白狗看不出品种，大概就是本地的土狗，在第一张照片里还是脏兮兮的，小小的一团。
虽然谈不上多好看，但是眼睛亮亮的，又可怜又可爱。
洛欢的视线突然有些模糊。
他一张一张地翻了下去。
从此以后的每张照片，都有洛欢和小白狗的影子。
小狗长得快，一年以后，洛欢还是个小孩子，可是小白狗已经变成大白狗了，站起来快和洛欢一样高了。
再后来，大白狗再也不长个了，洛欢的身高倒是飞快地抽了起来。
大白狗从和他差不多高，到和他的腰一样高，再到和他的膝盖一样高。
之后，洛欢就很少再拍照了。白狗的身影也消失了。
“是啊，六岁那年我养了一只狗，这么多年一直在家里，我怎么会忘了呢。”
他喃喃道。
“那时候我还住在西郊的爷爷奶奶家，有一天突然在路口发现一只脏兮兮的小狗。我看他可怜，就把自己的零食分给它了，然后它就一路跟着我。”
“我把它带回了家，说要养它。”
“大人都不同意，说这是流浪狗，看不了门还可能得什么病。那天还有熟人来做客，看了一会就说，这是前一阵子山上寺庙那的狗新下的崽，一窝好多只，都没送完。”
“这只没有其他兄弟好看，可能是挑剩下的……只好自己出来找吃的。”
“他们就说，流浪狗生命力都很强的，会自己找吃的喂饱自己。如果一开始就抱了还好，看它也跑了那么些日子，不适合养在家里。”
“他们说，流浪狗就喜欢在外面跑的。”
“我低头看着它。它好像听懂了，瞪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还蹭我的裤脚。”
“我知道它想留下来，就吵着一定要养它。”
“然后，它就留下来了。”
记忆一点一点地复苏了。
“小缒这个名字是我起的。那个用剩饭做的生日蛋糕，也是我做的。”
“那是小缒来我们家一周年，我就把它来的那一天当成它的生日。”
洛欢的声音有点哽咽。
小缒的世界很简单，只要有吃的、有人陪它玩，就会很开心。
一开始洛欢的世界也和他一样简单，但是随着他慢慢长大，逐渐就不再简单了。
小缒却没有变过。
洛欢的烦恼它不懂，它也不能陪他玩奥特曼的游戏，不能陪他写作业，不能回答他的问题。
慢慢的，洛欢不再出门和它跑步、游泳，一放学就关进自己的房间里。
小缒只能蹲在他紧闭的门口。
可是一旦洛欢兴致好一点，肯出来和小缒玩两下，它又会立刻高兴起来。
还有对吃的执着——尤其是对肉的执着，也构成了小缒幸福感的来源。
做饭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它总喜欢跟着人转悠，以期捞一口好吃的。
大部分时候，它也都会成功。
洛欢有时候心情不好，看小缒那对吃的兴奋劲，就气不打一出来。
他根本不懂小缒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开心，根本不用考虑其他的烦心事。
而他却要那么烦。
原本兴冲冲朝他跑过来的小缒感受到他的低气压，尾巴慢慢也耷拉了下来。
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蹭一蹭洛欢的裤脚。
然后，冒着挨打的风险去厨房偷一块它最喜欢的肉，叼到洛欢手里。
洛欢看到它依依不舍交出肉的神情，总是会一下子破功。
他把肉塞到小缒嘴里，小缒要犹豫半天，再三确认他“真的不吃”，才会回过头嗷呜嗷呜把那块肉干掉。
然后就蹲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
小缒从来不知道他在烦恼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开解他。
它只会一直陪在洛欢旁边，听他说，说到自己开心为止。
它还会忍着口水把自己最喜欢的好吃的让给他，因为他开心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已经十五年了啊。”
洛欢抬起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后来我去上大学就很少回家了，说起来，这次退学以后好像也……”
小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碗，坐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他。
“我想起来了。”
“妈妈接到了一个电话，说你出了车祸，就跑出去了。”
“我也跟着跑出去了。妈妈上了车，我没有上，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就一直跑一直跑，突然间听到了你的声音，就是那段话。”
“然后我就跟着声音进来了，就看到了你。”
洛欢看着他，勉强笑了一声。
“你年纪那么大了，还能跑那么远？”
“我年纪很大了吗？”
“是啊，对于小狗来说，十五岁就是人类的一百多岁了。”
“你连路都走不动了。”
“可我还感觉自己是个小孩子呢。”
“因为狗的智商相当于七岁的人类小孩……可是就会一直停留在那里。”
“所以你才觉得自己一直很小吧。”
“哦！是这样啊！”
“小缒……你是来找我的吗？”
小缒点点头：“是的！”
“找到了，我就可以走了。”
“之前门口的小花是不是你采的？以前在西郊，我会带着你去采茼蒿花。”
“啊！是我！”
“我还叼了花瓶！”
“你叼的明明是破罐子。”
“啊……那我不会了。”
小缒眨了眨眼睛。
“做人好难啊，以后我还是做一只小狗吧。”
“……嗯。”
洛欢看着眼前一点一点变透明的小缒，已经泣不成声。
“小缒啊……小缒！”
洛欢如梦初醒，赶紧站了起来。
“今天买了好多肉呢，你等一会，我全部做给你吃。”
小缒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啊！”
“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好！”
“……来，你来厨房帮我……”
“我们做油炸五花肉。肉我已经切片淹过了，之后只要吸干表面的水分，裹上薄粉下锅炸就可以了……”
“嗯……听起来很好吃……”
“油温到了之后炸起来很快的，只要几分钟……之后配上蘸酱就会非常好吃……”
“你看，油锅已经开始冒泡泡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下锅了。”
“小缒……小缒？”
洛欢的动作停了几秒，这才缓缓地转过身去。
身后空无一人。
许久之后，洛欢才掩面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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