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人食（完）

五花肉从油锅中捞起，倒进沥网的时候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

肉表面的余温让残留的油珠沸腾，滋啦滋啦冒着泡。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洛欢沉默地把肉装盘，准备好蘸料，然后从冰箱里拿出冰了好久的豆花，往上面浇了一勺绿豆汤。

他用托盘把食物装好，一路端到吧台边，慢慢地坐下了。

这是最安静的一天，一人食。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包括为什么他这几年很少回家，连小缒都没见几次。

这家店开业的时候，拍照的只有母亲一个人，因为父亲“去上班了，很忙”。

但他后来知道，父亲越来越多的缺席，并不是因为上班忙，而仅仅是不想待在这个家里。

这家陪伴了他中学时光的店，终结于他高考结束的那天。

父母为了不耽误他高考而竭力维持的夫妻关系，在那一天终于得以解脱。

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他一个人。

也许是因为这件事，他才那么厌恶大学吧。

洛欢夹了一块肉，放到腌菜膏里蘸了蘸，慢慢放进嘴里。

腌菜膏特殊的香气混合着炸过之后的动物油脂，增味又解腻，即便吃掉一整盘也不会厌倦。

要是小缒吃到就好了。洛欢淡淡地想。

这么想来，他这些天遇到的一切似乎都不是偶然。

一道道菜，一个个不同时代的人，都在把他带回过去。

那些他以为的平平无奇的过去。

西郊的古镇，早就遗忘了的、古早的本地料理，就地取材的、家里独创的味道。

那些深陷在误解、怪罪、后悔里的灵魂，久久地在原地徘徊不去。

他又何尝不是其中一个？

他记得那一群出了意外的高中生，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不如意，似乎都是从父母开始的。

看起来，他们似乎在用自己的失败，来控诉父母的失职。

这是一个孩子能做出的最大的报复。

可是他呢？他上大学以来的这一切，不也是在报复自己的父母吗？

因为他们一边说着冠冕堂皇的人生大道理，结果自己过的一团糟不说，还要美其名曰“我们都是为了你好才没有离婚”。

他想说，你们不用这样委屈自己、也委屈我而活着。

我不需要你们这样奉献。

洛欢的目光落到了冰豆花上，手顿了顿。

他想起来，母亲嫁过来以后，似乎是不太受爷爷奶奶待见的。

但因为他们没有房子，所以洛欢六岁前，他们一家三口都住在爷爷奶奶家。

虽然都是一家人，但因为微妙的亲戚、婆媳关系，也变成了“寄人篱下”。

所以六岁以后，即便是现在这个离市区很远的市郊房子，母亲也是高高兴兴搬过来的。

再后来，父母的关系出现了问题，母亲便从家庭主妇开始自力更生，开了这家店。

什么“越是逆境，越是能够激发潜力”，就是那时候说的吧。

奶奶做的菜很多是很早以前流传下来土料理，母亲做的菜就要普通日常得多。因为小时候吃惯了奶奶的菜，之后洛欢时常在嘴上怀念，似乎也说过母亲做的菜没有奶奶做的好吃这一类的话。

红豆双皮奶什么的，也是这样的东西吧。

他叹了口气，舀了一勺冰豆花放进嘴里。

豆制品比奶制品要少一分香浓，却多一分植物的清爽，做成冰品效果似乎比奶制品更好一点。

作为解暑圣品，绿豆也比红豆要强上许多。

其实绿豆冰豆花一点也不比红豆双皮奶差啊。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一直想不明白呢？

和父母的关系也好，自己的未来也好，过去这几年他好像一直陷在一个死胡同里，觉得他的错都是别人的错，觉得他这样长大，理应过得不好。

“其实这些有什么关系呢？不如像小缒一样，吃到好吃的就觉得幸福，等着吃好吃的也会幸福……”

“对我来说，就是做出了美味的料理，看到别人吃得幸福，自己也能感觉到幸福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想那么多，只是一口一口地把面前的食物都吃了下去。

***

第二天。

洛欢睁开了眼。

面前的天花板和昨天不一样，似乎……光线也不一样。

他疑惑地盯着那个陌生的吸顶灯，等到意识慢慢清晰后，才偏过头去。

“嗯？”

父母都在。

“小欢，你终于醒了……”

母亲的表情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喜极而泣”。

“医生说你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醒不过来……太好了，太好了……”

父亲在一旁没有说话，但看表情也是终于放下了心来。

他背过身去走远了，在角落里默默擦了一下眼泪。

洛欢恍惚了一阵。

“妈，小缒呢？”

“嗯？”

“噢，那天来医院太急了，小缒也跟着跑出来，好像是跑丢了。”

“妈妈这就去贴寻狗启示……”

“不用了。”

洛欢说道。

“他来找我了。”

“小缒去找你了？什么时候？”

“没什么。”

洛欢垂下了眼。

“是它救了我。”

“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啊……”

没错，是它救了我。洛欢想道。

就算是为了多做一道好吃的，也可以姑且多活一天。

人生……就是这样的吧。

“吱呀——”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听说孩子是醒了？”

一个女声说道。

洛欢循着声音看过去，不由得一怔。

“小鹿？”

“你这孩子，怎么和医生说话呢！”

“小鹿医生，这孩子刚醒脑子还不太清楚，您别往心里去。这些日子多亏您关照……”

洛欢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白大褂上的名牌分明写着：主治医师小鹿。

这些天的客人里，小鹿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

怎么会……难道自己只是在做梦吗？

经过检查确定身体真的没事，洛欢跟着父母去办了出院手续。

母亲还在和医生护士道谢，一边催促发愣的他和父亲一起道谢。

“谢谢小鹿……医生。”

洛欢鞠了个躬。

小鹿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笑。

“是我要谢谢你。”

“店长先生。”

洛欢一怔。

“活下来也挺好的，不是吗？”

她点了点头，慢慢转身离去了。

洛欢还愣在原地。

“小欢，发什么呆呢。”

母亲说道。

“回去了。”

“噢……”

“那个，妈。”

“嗯？”

“原来住我们家旁边的刘奶奶是不是走了啊？”

“是哎，去年你上学期间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没什么……”

“哦，西郊的田可能被人占了，我们是不是该要回来啊？”

“现在有机蔬菜多贵啊，那块地能产好多钱呢。再不济自己吃也行啊。”

“那边的田都没人要的，爱怎么怎么吧。”

才不是呢，不但田很吃香，连房子都吃香。

之前的老房子拿来改一改，说不定可以做个民宿呢。

还靠着小溪，位置多好。

“……妈。”洛欢说道。

“我想回之前的家，把店开起来。

“这孩子又说什么傻话呢。”

“你要是觉得学业压力大，休息一下也可以的，妈妈还有一点积蓄，等你以后想……”

“我是真的想好了。我喜欢做菜。”

“这……”

“是真的，我要是回去开店，生意一定会很好的……”

“这孩子就是不知道人间疾苦，哪有什么事都那么容易。”

“我觉得我有点天分。”

“谁说的？”

“小缒说的。”

“得了吧，小缒眼里就没有不能吃的东西……”

……

（完）

不想卡着结尾，就今天写完一起发了。

原本是打算写个轻松治愈的小短篇，写到后面感觉有点致郁（……）

感谢写这本的时候陪伴着我的几条狗子，其中有两条已经十六七岁了，依旧身体硬朗，看到吃的时候健步如飞，面对吃的时候智慧拉满。希望它们长命百岁。

有考虑过写洛欢开店的后续，不过没有小缒了，也不知道大家爱不爱看，所以就算写也会变成缘更的美食分享吧（说不定是食谱记录哈哈）。专栏里有个旧坑，如果写了我就往里扔吧。

祝大家吃嘛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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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一人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