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本相册却是从洛欢中学以后开始的。
看来相册的顺序有点乱了啊。
洛欢想道。
但他也没有费心去找时间连得上的那本，反正一会也会翻到的。
“你看，现在照片的背景就变成这里了吧。”
洛欢指着照片说道。
六岁以后他和父母就不在爷爷奶奶家住了，之后便搬到了这里。
这栋房子原本也只是当成住宅的，在母亲失业后，就重新装修了，开了这家店。
这本相册的第一页，便是母亲站在重新装修好的店门口拍的照。
“怎么只有一个人啊？”
“那天是工作日，我爸上班去了。”
洛欢说道。
“那你呢？”
“……”
“我在拍照。”
看着小缒一脸疑惑的样子，洛欢觉得很难解释清楚“那时候的相机还需要一个人拿着按快门，而我就是那个按快门的人”这件事。
“反正这就是这家店开业时的样子啦。”
他最后说道。
后面几张照片里都没有人，拍的是店面各个角落的装潢。
“和现在一样哎！”
小缒说道。
“嗯，也就开了五六年吧。我上大学之后爸妈就搬家了，店也关了。”
“他们也没费心收拾，基本上家具还是原来那些。至于房间和储藏间里的东西，都是我小时候用的，不带也没关系。”
“所以搬家的时候就都留下了。”
“噢……”
洛欢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翻着照片。
这本相册里，拍到的人越来越少，基本都是餐厅的装修变化，还有一些菜品。
“这个看着好好吃噢！”
小缒按住了一页照片。
照片上是一碗甜品样的东西。
“这个啊……”
“是绿豆冰豆花。”
“啊？”
“今天我买了豆花，正好也有绿豆，是打算晚上做一下的。”
“很久没吃了。”
洛欢的表情有点怀念。
“其实它是个替代品，以前我总不大乐意吃。”
“替代品？”
“红豆双皮奶的替代品。”
洛欢说道。
“我和你说过吧？小时候一到夏天，奶奶就会给我做红豆双皮奶。后来奶奶不是走了吗，就再也吃不上了。”
“但是我又想吃，就让我妈做。”
洛欢的表情慢慢沉了下来。
“我总觉得我妈做不出奶奶那个味道，有几次都没吃完……现在想来我妈当时大概也挺伤心的吧，明明是我吵着要吃的，她费心做出来，结果我虽然嘴上没说，却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有一阵子她着了魔似的打听红豆双皮奶的做法，都做出来给我试了一遍，可是我都觉得不对。”
“现在想起来，其实不同人做的双皮奶就算有差异，也不至于这么明显。我觉得不是记忆中的味道，大概是因为少了古镇带湿气的夏风，少了无忧无虑的自己。”
“我不是想吃红豆双皮奶，只是想回到那个时候而已。”
他叹了口气。
“后来我妈也有些泄气了，突然就再也不做了。”
“那几年我正好在叛逆期，脾气古怪得很，她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和我相处……反正就是一堆事撞在了一起，我们也不能互相理解，就变成了有些针锋相对的关系。”
“我能感觉到她想讨好我，但总是不到点子上，搞得我那种莫名的不满又加剧了。”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多了，她也烦了，觉得我太不懂事了。有那么一阵子，我们之间都完全不讲话。”
“这就是那种典型的‘当青春期遇上更年期’的问题吧。”
“那你爸爸呢？”
小缒插了一句。
洛欢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解释。
“那时候我是不能理解啦，大人的世界会有多少复杂的事……”
他继续说道。
“他们总是说我们小孩多么无忧无虑，他们多想回到小时候……可是在我没有长大的时候，并不觉得小孩有多无忧无虑。小孩明明也一整天都被各种烦心事塞满。”
“现在想起来，小时候的烦心事大概是：和同学关系有问题——就是对方和不和你一起玩游戏；和老师关系有问题——这个老师批评我了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和亲戚关系有问题——哪个阿姨又拿我和他家孩子做比较了……”
“简而言之，就是在同龄人中受欢迎程度和学习成绩的问题。”
“但是对于小时候的我们，这样的事简直比天还大了。”
“那大人的烦心事是什么？”
小缒问道。
“大人的烦心事就是：生计问题——工作、工资，和同事领导的关系；人际问题——成家的人需要考虑夫妻双方各自的家庭和亲戚，此外还要考虑孩子同龄人的父母、学校的老师周围的邻居；家庭问题——另一半的工作和人际关系，家庭内的夫妻关系，孩子的成长教育。”
“诸如此类的吧。”
“噢……”
“大人的世界接触到的人更复杂，也更累。为了维持好各种关系，你可能不得不带上各种各样的面具。”
“小孩尽管也有烦恼，但是可以做自己……可是大人总是被社会裹挟，就不能做自己。”
小缒歪着头想了一会，看起来像在消化这段内容。
“……面具？”
“我知道！是不是那个戴在头上就可以变成光拯救世界的！”
“你的关注点怎么在这里……算了，做人的复杂大概是你真的搞不懂的。”
洛欢叹了口气，看到小缒兴奋的脸，突然一愣。
“你说的面具难道是奥特曼吗？”
他有些诧异。
“原来你知道奥特曼啊。”
“奥特曼是什么？”
“……”
“算了，不重要。”
“不过我小时候确实有个奥特曼面具呢。”
他又说道。
“那时候很多男孩子都有的，放学以后我们会各自戴上，然后开始学着电视剧里的动作和台词‘对战’。”
“我中毒挺深，回家后还经常对着爷爷奶奶‘哔哔哔——’，然后就被教育了一顿。”
洛欢“噗”地笑了一声。
“挺幼稚，是不是？”
小缒：茫然。
“但你好像很高兴。”
“是啊。”
“小时候要高兴多容易啊，现在想要高兴怎么就那么难呢。”
洛欢发了一会呆。
“你还没说这个的味道呢！”
小缒指着照片喊道。
“啊……”
洛欢回过神来，目光重新落到照片上。
“总之我妈放弃了在红豆双皮奶这件事上讨好我，转而自创了替代版的吃法。就是把双皮奶换成豆花，把红豆换成绿豆，再浇上糖浆……美其名曰是本地的消暑良品。”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红豆和绿豆、奶冻和豆花明明那么不一样……”
“啊，也不能说完全不一样吧。就是那种虽然有些相似，但也不是能让人混淆的程度。”
“但是……这道甜品反而让我接受了。”
“如果不能取代过去的记忆，就创造新的记忆。我妈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五六岁的夏天是回不来了，但是十五六岁的夏天也可以有它的味道。那就是绿豆冰豆花的味道。”
洛欢看着眼前的照片，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妈妈当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一次次地尝试做红豆双皮奶，在看到他一次次摆脸色后又是怎样失望的呢？
明明双皮奶的做法也不难，为什么当初没有想着自己尝试，只是一味地要求她，之后又感到不满？
多少……是有些不懂事了吧？
“我这人可能真的不怎么样吧，和家人的关系，和同学的关系……都弄得一团糟。”
洛欢低声说道。
“所以才会到连学都上不下去的地步。”
“你又生气啦？”
“我没有生气。”
“你生气了。”小缒肯定地说，“你在生自己的气。”
“前两天你也是这样的。”
他补充道。
“……”
前两天，就是和小缒说起自己退学那时候吧。
“是不是说出来就好啦？”
小缒直起了身子，眼睛亮亮地望着他。
“我会听，听到你开心为止。”
“这个你听不懂的吧……”
洛欢垂下了眼，脑海里浮现出小缒那天的表现。
他突然打算小小地恶作剧一番，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一点。
“这次情绪低落比较严重，可能需要吃很多肉才能好。”
他故作伤心地说道。
小缒：……！！！
“估计要把今天买的肉都吃了吧……谁让肉是最能让人感到开心的食物呢？”
小缒的脸开始拧巴了起来。
“不过小缒你也很想吃肉吧？啊，没关系，你多吃点，我的气应该到明天就自己消了吧。”
小缒的身子瞬间矮了下去。
半分钟后，他才犹豫地抬起头来：“那你把肉都吃了就会开心起来吗？”
“也许吧。”
“……那你吃吧，我不要了。”
“嗯？一口都不要？”
小缒用力咽了咽口水：“都不要了。”
然后，口水不争气地从眼角流了下来。
看到小缒憋出了泪光的样子，洛欢忍不住笑出了声，心情慢慢放松了下来。
“让我开心就这么重要吗？”
小缒点点头。
“我觉得很重要。”
“为什么？”
看着小缒陷入茫然的神情，洛欢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小缒啊。”
“你以前……认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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