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那人时，傅寒的表情起了一些变化，他慢慢放松了手里攥着的鱼竿，整个人也像是从防御的姿态悄然舒展开了一些。
“我和他的初次见面，是在皇后酒吧。”他顿了顿，徐徐道。
秦暮皱眉，忽然出声打断道：“皇后酒吧？”
“嗯。”傅寒道。
他知道这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却没有再给这人提问的机会，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那时我刚刚回国，为了能尽快融入圈子，外加认认脸，朋友邀请我去参加生日轰趴时，我没拒绝。去了之后，一开始倒还没什么，后来也记不清是谁先在聚会上提要玩变装的了，一群人跟着起哄，于是大家就开始玩起了游戏。”
“我运气比较好，抽中了一套英伦风的执事装扮，其他运气差的，有抽中万圣节南瓜的，也有抽豌豆射手的，还有个男生抽到了白雪公主，穿出来被众人一阵笑话，就这样笑笑闹闹，一直折腾到了很晚。”
“我跟着他们，大概是喝了很多酒，但自己没太意识到，等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醉倒了一大片，而我的旁边坐着一个人。”
傅寒很少会笑，可一想起那时的情景，他却下意识地勾了下唇角。
“我不知道他在我身旁究竟坐了有多久，见我醒来，他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像只小狐狸一般，朝我狡猾地眨了眨眼。”
“他说，他叫秦暮，问我可不可以加个联系方式。”
听到这儿，秦医生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你把联系方式给他了？”
“没有。”傅寒微微摇头，平静道：“因为我和他都是男的，所以我一开始也没想过是在被搭讪，而且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总觉得他举止轻浮。”
听他这样说，秦暮心里稍稍好受了一点，但却又不禁好奇：“既然他没有要到你的联系方式，那你们后来是怎么回事？”
“具体细节，我也不太清楚。”
略微想了想，傅寒说道：“但我猜，他应该是从别人那儿要到了我的手机号，然后通过号码添加的微信。”
“你可以拒绝。”秦医生“友情”建议。
谁知傅寒却转头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意味不明地说道：“他发来的申请消息上称，拍到了我的‘不雅’照片。”
“什么照片，裸-照？”
秦暮一听就皱起了眉，语气之中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凝重。
然而傅大总裁却沉默了两秒。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和你一样，但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敲诈勒索，其实反倒不用担心，怕就怕他背后另有主谋，是各家势力倾轧设下的圈套。”
“而我之所以加他，不过是想看看这人究竟在图谋些什么，为此我曾设想过各种可能，却怎么都没有料到，他所说的不雅居然是……”
“是什么？”秦暮被他吊起了胃口，不觉跟着问道。
可傅寒却在这时忽然不吭声了，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他录下了我醉酒之后的样子，哄骗我唱《小星星》，笑话我五音不全，还夸我很可爱。”
话音落下，四周好似静了一瞬，就连风儿都不喧嚣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暮竟从这人的话里咂摸出了一丝怨气，不禁瞬间想笑，偏偏表面上还要假装一脸同情。
“这种人，就应该直接拉黑。”秦医生对此深表谴责。
而不知不觉间，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对傅寒口中这人的敌意淡了不少。这或许是因为傅寒的坦诚，又或许是他和这人意外相投的恶趣味，只除了一想到他家傅先生这么可爱的一面居然是别人先发现的，心里有点酸溜溜之外。
“那后来呢？”他又问道。
指尖摩挲着手中的钓竿，傅寒垂眸。
“后来那段时间，家里有意让我拿一家小公司练练手，事情一下多了起来，而他又总给我发消息，嫌烦，就删了。我本以为这件事会到此为止，不料半个月之后，他又突然出现在了公司门口。”
秦暮轻笑，打趣道：“他还挺神通广大的。”
“是很执着。”傅大总裁点头，客观评价道。
“你很讨厌他这样死缠烂打？”
“有点。”
说着，傅寒的语气里逐渐带上了一丝无奈。
“我躲过他几次，还跟保安说过让他们看见了就赶人，可无论撵出去多远，只要是没课的那天，这人就总会雷打不动地出现。我经常很晚才下班，却每回都能碰见他，所以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停下车来，想问问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笑容略略淡了一些，秦暮微微地眯了一下眼。
“他怎么回答？”
傅寒语气淡淡地说道：“他说，他现在已经不在酒吧兼职了，换了一份新的工作，在甜品店学做糕点，还有每次来的时候，他都给我带了小甜点，可我躲着他，一直没有机会送给我。他还说，他喜欢我，想追求我。”
这些话，身旁的这人说得实在太过冷静，可秦暮却从他身上隐隐感觉到了一种压抑，那是种很难具体形容的感觉，犹如暴雨前阴沉的天空。
秦暮假装无所察觉，却也没再用上那副玩笑般的语气。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他问道。
“我拒绝了，我说，我不是同性恋，也不喜欢甜食，请他以后不要再来了，再来就报警。”
——意料之中的回答。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这个答案时，秦暮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本应该是满意的，毕竟从开始到现在，傅寒甚至都没给过那人一个好脸色瞧，可这人越是表现得这样冷漠，他却越觉得不安，这种感觉来得莫名。
“那，他后来就没再来了？”秦暮忍不住又问。
傅寒微抿了一下唇，停了片刻，才继续道：“他依旧时不时出现在公司门前，我没功夫理会，就随他去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两个多月，直到后来，他连着许多天不见人影，我有些在意，正好当时手头的事收一收，有了点空余的时间，就拿私人微信把他加了回来。”
“其实一开始，我本意是不想让他知道我是谁的，但也不清楚他是怎么认出的我，总之从那之后，我们就有了私下里的联系。”
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傅寒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盯着一旁微微出神。
秦暮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
“你在意他。”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傅寒闻言，没有回答，但有时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他抬头看着远方，天边盘旋的海鸥在风中如落叶一般打卷，潮声似乎更大了，倒衬得他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沉闷。
“他追了我两年，在这两年里，我们从陌生到熟悉。他曾经送过我很多甜点，说是总有一天我会喜欢上他做的甜点，可是直到现在，我都还是不喜欢甜食，可我却喜欢上了那个给我做甜点的人。”
听到这里，秦暮只觉心口传来一股涩涩的疼，这感觉来得很是莫名。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犹豫了半天，才轻轻开口：“那你们最后没能在一起，是因为他……出了意外？”
“是车祸。”
“但他的死，我有责任。”
傅寒垂眸，淡淡道：“我和他，其实完全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他有着简单的交际圈，性格单纯，情感真挚，满怀着一腔少年人的热忱，而我从小就活在权势斗争的阴影下，习惯了尔虞我诈。”
“我不相信感情，因为在我所处的圈子里，情感都经不起金钱的衡量，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对一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并且还在读大学的男生动了心的时候，我习惯性地权衡利弊，把利益置于一切之上。”
喉咙一阵发紧，秦暮不自觉地追问：“所以，你向他提了分手？”
“不，我没有和他提起过任何事情。”
傅寒微顿：“我从未与他真正交往，也没有许过他任何承诺，但，却也没有拒绝他的示好。我习惯性，把对别人的算计，也用在了他的身上。”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看上去并无任何异样，然而那只紧握着鱼竿的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是从新闻上看到我和另外一家财阀千金订婚的消息，当晚急急忙忙想要来找我时，在路上出的车祸。”
“而我在一个星期后才得知他的死讯，因为事发的前一天，我为了躲他，把他的联系方式全部拉入了黑名单。”
说话间，傅寒死死地攥着钓竿，力道大得指尖血色尽褪。
他极力地压抑内心的情绪，就这样稍稍地缓了缓，继续说道：“当时一听到那个噩耗，我整个人如坠冰窟，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我不相信。”
“而等我接受事实，再回过神来……一切的一切，就只剩下一块冰冷的墓碑了。我甚至，都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话音落下的瞬间，傅寒虽然没有落泪，可是秦暮却看到他垂下的眼眸里氤氲出了一片水汽。
“我做错了事。”
他低着头，淡淡地说道：“这是惩罚。”
而在那一刹那，天地间狂风呼啸，却也驱不散这人身上的孤寂与绝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036章 这是惩罚，喵！
关注一下，免费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