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御道?怎么会有人受伤?还流着这么多的血?而且也不见车内的人探出来求助。
疑点太多,南枝一时不敢上前。
血没有停,一滴一滴落下来,像是一笔笔催命赦令。
南枝犹豫再三,走上前去,先敲了敲车身,道:“有人吗?”
里头无声。
南枝再道:“你若不出声,那我默认是你自己找死哦,我也没见过你,算不上见死不救,你死了可别缠上我。”
“有人。”里头突然出声,声音很虚弱,语气倒是挺强硬,不过能听得出来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突然,车窗的帘子后面伸出一只血淋漓的手来,唬得南枝连退两步。
帘子被掀开,南枝看见里头坐着一位身着大袖华服的女子。
南枝大着胆子往前,霎时有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往车内看了一眼,里头铺设的地垫茵席上流淌一大片血。
南枝隔着车窗问她:“你为何不给自己上药?”
那身着华服的女子唇色雪白,无力道:“这辆车没有药。”
南枝蹙眉:“你还有别的车?”
女子望向她,道:“现在你见着我了,我能说你见死不救了。”
“……”
南枝语塞,转身往回走,脚下一开始有些犹豫,走得不快,走了一半就不知不觉间加快了步伐,到了赵渝车前,从他车上拿了几瓶药和细布。
她再次走到那辆车子面前,掀起帘子。
那女子见着她,苍白得发青的脸色愣怔,显然没有预料到她还会回来。
南枝把一瓶药递进去,道:“药,给你的。”
车内女子的眉眼天生锋利,也不知是因为伤口太疼,还是因为脑中的思绪太复杂,拧得分外狰狞,她看了一眼车窗外头递进来的药,可能是止血良药,也可能是致命的毒药。
她身体上的血一点一点流失,而宫内的早朝已经过半,她暗自咬咬牙,赌一把,向窗外伸出血淋漓的手。
南枝却先递给她一张纸,道:“我不知你是谁,但我今日还是想救你,没办法,谁让我天生如此善良?你既能在这御道上停车,想来不简单,我不想我的善意被利用,所以,你先在纸上写下一些话,我再把药给你。”
女子明显警惕起来,心里暗道此人果然不是简单的救人而已,她目光如鹰,质问道:“什么话?”
南枝一字一句道:“就写:今幸得救性命,全仗某君善心。为报此恩,立誓于此:永不加害赵府上下。倘违此誓,三载必亡,暴毙而终。”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尤其是京兆府尹赵渝。”
女子冷嗤:“不写。”
吴南枝冷哼:“那你等死去吧。”
女子重重咳血,冷眼看她,道:“我的命,还由不得你决断。”
“我的命,还由不得你决断~~”吴南枝阴阳怪调地重复她的话,道:“你的性命与我何干?你以为我想决断?”
话毕,她收回手里的药瓶,丢下车帘,转身就走。
车帘一放下,车内女子眼前旋即暗淡许多,她胸中猛地涌上一阵钝痛……噗!
一大口血喷涌而出!
腹腔震动时连带着虚弱地身体一起剧烈晃动,她想要抓紧什么稳住身子,四肢早已没有力气抓紧了。
她不能倒在这里。
哗啦!
车门突然开了。
女子诧异地看向来人:为何又回来了?
见着她口吐鲜血,南枝也被吓得心惊,知道她伤势严重,没想到这么严重,她赶紧一把扶起女子,拿起一颗瞬息救心丸塞进她嘴里,命令道:“含着。”
女子将药丸含在嘴里,苦味在舌尖蔓延,顺入喉咙里,驱散口中的铁腥味。
如果说眼前这人第一次折返,是为了用手上的药来要挟她,以求得回报,那么第二次折返又是为了什么?她已经拒绝了此人挟恩求报的要求,没有料到此人还是折返了回来,而且是不假思索地冲了进来。
此人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这么把她救了。
女子心口好受了些,低声道:“就这么上了我的车,不怕我突然给你一刀?”
“所以,你身上这一刀就是这么来的?”吴南枝反问道。
“我没有你这么笨。”女子轻蔑道。
“这里是御道,你敢行刺?会诛九族的!”吴南枝看她,也很轻蔑道:“难道你笨得连这也不知道?”
“看来你还是有些脑子的。”女子冲她抬了抬下巴,说道:“纸,拿出来。”
“啊?”
吴南枝眼前满是猩红刺目的血,鼻间更是弥漫着浓重的锈腥味,她脸色比这个受重伤的人还要惨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女子嫌弃道:“不是要挟恩求报吗?”
“哦。”吴南枝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
女子没有接过去,道:“你写。”
吴南枝摇头:“你写。”
“我受伤了怎么写?”那女子往地上的血看了一眼,示意她道:“你蘸着我的血,以指为笔,我念你写。”
“不要。”南枝啧啧嫌弃道:“血黏糊糊的,咦惹,你自己的血自己蘸。”
“早听说赵府内宅管束不严,原来是真的。”那女子无力再劝她,自己用手蘸了血,在纸面上写道:“今蒙恩拯,全仗一人善心。为酬厚德,赐……”
“赐”字才落笔到一半,吴南枝眉间一蹙,抬眼看向她。
那女子也很快发现不对,将写了一半的“赐”字改笔为“赠”,继续写:“赠此契为凭:倘他日吾与赵府有利途相争,赵府可执此信见索,吾当舍让一遭,全其上下。”
南枝不满意,道:“三遭。”
女子白她一眼:“东市买菜呢?讨价还价的。”
南枝没有接过那张契纸,说道:“哼,我之前说是永不加害,你现在就舍让一次,论讨价还价,还是你更厉害。”
救心丸还在那女子舌下渗出良药的苦味,她在吴南枝的注视下,给“一”增添了两笔。
南枝还盯着她,道:“摁指印。”
那女子虚弱地摁上血指印,递给她,说道:“赵府一个月是给你多少月钱?让你这般上心?”
南枝不搭话,将契纸吹了吹,放入袖中,再从怀里掏出包扎伤口的细布,还有几个瓶瓶罐罐,一股脑拿了出来,对那女子道:“一会儿我的手压你手上之后,你就松开手。”
女子的左手一直摁着伤口,以手上力道压迫止血,一旦松手,将血流如注,若没有救助,她不知自己这两只失血过多的手是否还能再次捂住伤口。
她蹙眉,拒绝道:“你是男子,男女大防……”
一双温热的手用力摁在女子血淋漓的左手背上,手的主人有些不耐烦道:“松手啊,还摁着干嘛?伤口处藏宝贝了啊?都要死了还防什么?防鬼啊?”
女子习惯了疑心,周围的人也习惯了和她来回试探拉扯,她不太习惯眼前这个人用这么直接的方式打破自己的疑心。
女子一怔,将手从她的掌心下面抽离。
南枝旋即顺势压下去,她的掌心里是一块厚实的细布,细布上洒满了创伤药粉,细腻的药粉不偏不倚地覆在伤口上。
在她温热掌心的催化下,药粉很快就渗入血脉里,止住伤口撕裂的疼痛。
“血止住了。”女子长舒一口气,低声道:“多谢。”
“已经谢过了。”南枝指的是她立下的凭契。
南枝松开手,扯开细布上手给她包扎。
“嘶……”
女子突然抽疼,比被刺了一剑还疼,她低头看了一眼南枝裹缠细布的手法,乱七八糟,毫无章法,连细布都没有叠好,就这么绕圈缠着,所费细布不少,正中伤口的不多。
女子深深皱眉,问道:“你真是赵府的下人?平时你就这么伺候你家主子包扎伤口的?”
“没伺候过。”
南枝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一点心虚,好像没伺候过人是一桩很值得自傲的事情。
虽然确实值得。
“那你家主子真是命好。”女子摇头道。
不被她伺候算是命好了。
眼见伤口还渗出血,南枝索性以量取胜,又多缠了几圈,疼得女子一直在倒吸凉气,听得南枝心烦。
她两手一撂:“嫌疼你自己来。”
女子此时两手无力,哪里有力气缠纱布?还得绕过腰腹缠裹,她身子现在没法做太大动作,只能任由眼前这个人包扎。
疼就疼点吧,就当今日积德行善了。
厚厚一层细布压在女子腰腹上,想显怀了似地,不过总算把伤口渗出的血给覆盖住了。
包扎完伤口,女子的脸色稍缓过来,唇上也恢复了血色。
南枝下车,手上都是血,幸好赵渝车上有茶水,可以用来擦洗擦洗。
宫内议政殿上,安阳郡王力保中书舍人,对赵渝上的折子百般驳斥,圣上不置可否,只静静看着双方来回交手。
殿外忽有内侍传道:“太子殿下到!”
殿内百官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殿门方向,今日太子殿下来得这么晚,不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圣上身边的内侍薛公公看了一眼圣上,圣上微微颔首。
薛公公道:“宣太子殿下入朝!”
话毕,太子跨入殿门,眉目锋利,面色略显苍白,身着蛟龙圆领袍,步伐稍显虚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