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时慌了神,一边高声呼喊,一边逆着人流往外挤。正焦急时,伯裘恰好回来,见他神色仓皇,立即问道:“怎么了?”
“大眼不见了!”
伯裘二话不说,也随着他在人群中搜寻。不多时,船尾灶台后传来细微的声音,像在喊“娘”,两人循声找去,大眼从灶台后方冒出脑袋。
詹小哥一把将他抱出来,上下检查,见孩子完好无损,这才长舒一口气:“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想起他屡次灶间偷吃的劣迹,他心中有了猜测,却不忍苛责。
伯裘:“头发怎么歪了?”
大眼脑壳上顶着的假发,原本额前是锅盖,此时齐齐的锅盖转到了脑后。
詹小哥借着身形遮挡住外人的视线,偷偷将他的头发转了个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兴许是方才人多给挤的。”
然而将近正午,船上又起了骚动,这回是白管家不见了。
全船的人找了许久,仍是踪迹全无,詹小哥心有余悸:“我知道你跑的快,可不许再瞎跑了,船上危机四伏,不如我用布条把你绑在背上?”
大眼扭动不肯。
木地板如水波荡漾,伯裘从那里冒了出来。
“怎么样?找到他了?”詹小哥急急问道。
伯裘:“他没死。”
“怎么会?!”
伯裘刚去了地府一趟,白管家魂魄并没有去黄泉,生死簿上,此人死期也尚未到。
这样的疾行船,落江必死无疑,若是人尚在船上,一个大活人又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詹小哥啃着指甲,忧心忡忡:“你说,我们找的那个,会不会有什么邪术,能把人变没了?”
毕竟,真凶本该在船上,可始终没有露出真面目,没准正是能“隐身”。
伯裘沉吟不语。
大眼目光飘忽不定,可正在思索的两人,谁也没留意到他。
连着失踪两人,全船风声鹤唳,伯裘驱使纸人往船上各个角落监视。
白二少待在舱室中,脸上已没半星“丧兄之痛”,他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对面一只粗糙的大手将其收走,仔细揣进袖中。
“功夫好,也沉得住气,果然不叫的狗才会咬人,”白二少说,“我身边正缺这样得力的,往后你就跟着我!”
他颐指气使惯了,语气也不怎么尊重,疤脸镖师却受宠若惊:“多谢少爷抬爱!”
“我这里还有一件大事要办,上回的药还有吗?”
疤脸压低了声音:“少爷是指......融进汤里无色无味的那个?”
见对方点头,疤脸有些迟疑:“我斗胆问一句:这回要对付的是哪位?”
白二少皱眉:“这问题要紧吗?”
疤脸:“自然是有关系的,若是那警惕的人,这药下下去还是能嗅到异常的,若是体质属火的,一小撮也不一定能毒的死......”
白二少沉默片刻,屈指在桌上写了个字。墙角的纸人微微动了动,只怪才进门未能爬高,看不清那关键一字。
疤脸蜷起手,仿佛握住了秘密:“少爷若信得过,我倒有一剂良方。”
“比上回的更好?”
“那是自然。”
这时,敲门声响起。白二少脸上戾气一闪而过。门外传来白夫人的声音:“大白天的,在船上怎么也闩门?”
疤脸乖觉地起身开门。白夫人见了他,呵斥道:“你不是那个……船工吗?我家接连失踪两人,你一个下人不去守船,进我儿屋里做什么!”
疤脸朝白二少点了个头,侧身溜了出去。
“狗东西!什么态度!”白夫人对着背影骂了几句,转而凑到儿子身边,看他神态轻松,不由忧心道:“儿啊,我这心里总跳得厉害。你说这老大没了,虽然可惜,横竖碍不着咱们,可管家咋也不见了?咱家是不是最近风水变了?连你爹都糊涂起来,我问他......”
“够了!”白二少愤而起身。
“又嫌娘聒噪?我也是为了你......”白夫人对亲儿子只有畏惧和溺爱,见他发怒,声音低了下去,还要剖心剖肝道一道为娘的苦衷,忽地惊叫一声——白二少将桌边的水壶扫到地上,热水溅湿了她的鞋面。
她不再言语,蹑手蹑脚地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纸人趁机挂在白夫人衣带上,进了白家主的船舱。
厅中,船老大背对着门,语气焦急:“东家,水势太猛,舵不好使了!前面就是‘烂泥湾’,这等水势过去,十有**要出事。小人不敢拿全船人的性命冒险……”
一道佝偻的老迈身影面向窗外,声音沙哑:“罢了,那就改走陆路,尽快去办吧……”
纸人从衣带飘到桌脚。白夫人自去内室,待船老大离去,纸人已贴附到船篷上。
连日查探,伯裘已将白家主仆的秉性摸清七八,仆从并无可疑,失踪的两人也基本排除嫌疑。白二少虽恶毒,却太过张扬,不似那人的行事风格。
唯一剩下的男丁便是白家家主。他一路低调,作为病弱老人,极易被忽略。然而,若一个家庭处处不正常,而家主却置身事外,这本身就不正常。
这一回,伯裘终于把目光投向他,操控着纸人,正待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身,忽听一阵短促的“咔咔咔”、“咯咯咯”声,一只花狸猫从卧室里出来,竖起了耳朵,它一跃上了柜子,伸爪去够篷顶的纸人。
这小畜生将它当成了蝴蝶?纸人往夹缝里躲了躲,却被利爪勾了出来。
“喵呜!”
身上踩着个肉垫,纸人一动不动,袒胸露腹地被只巨兽钳在爪下,昏暗中,两只金黄的眼睛发着光把它盯住,虎视眈眈。
花狸将它左右拨弄起来,嘴里仍发出“咔咔咔”的声音,窗前的白老爷头也不回,却像是被惊扰,低头大咳起来。
眼看要被猫爪撕成碎片,装死的纸人借机仓皇逃窜,顺着门缝溜了出去,跑出老远还听得见身后爪子挠门的声音。
中舱,闭目打坐的伯裘一个激灵,似是蓦然惊醒。
詹小哥看他面上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关切道:“额角都沁出冷汗了,是做噩梦了吗?”
伯裘自然不会说被猫吓到,只说:“你看错了,是船上太潮湿凝了水珠。”
不等他细看,又顾左右而言他道:“找不到正主,只能主动引蛇出洞了。”
詹小哥心想:终究还是只能用孩子做诱饵么?
他们把大眼寸步不离带在身边,就是怕他出事,可要在人群里找出那个不露声色的真凶,便如大海捞针......
果见伯裘指着大眼:“需要他跟我去地府走一趟——我在酆都定制了件东西,料想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放心,我去去就回。”
他招了招手,纸人从门缝溜了进来,贴着门槛守在那里。
詹小哥蹲下身,正要安抚大眼,却见他主动上前拉住了伯裘的裙裾,看样子还有点兴奋。
大眼还记得某人许他三只枉死鬼,正好进肚,詹小哥并不知情,只颇感欣慰:二人总算处出感情了!
说是去去就回,果然没费多长时间,伯裘就从虚空中走了出来,只是这回手里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大眼。
詹小哥目瞪口呆:“怎么回事?大眼还有个胞弟不成?不应该啊!”
伯裘笑道:“其中一个是假的。你之前不是气我虐待大眼么,我便在枉死城挑了个身形与他差不多的,找养颜堂的画皮鬼画了张人皮,方才把大眼带去,调了些细微末节,有了替身,大眼更安全,还能混淆视听。”
詹小哥闻言,心中百转千回。画皮鬼精制一张人皮,少说需三五天功夫。伯裘着手准备时,他们尚在冷战……原来在他怄气之时,对方已在千方百计寻求修复关系的法子。
这么想着,再看向伯裘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忽然分外想念他平日男子的模样。心头鼓噪,碍于两个孩子在场,只得勉强忍耐。
伯裘:“怎么了?”
詹小哥对他展颜一笑,又蹲下身对两个孩子说:“别动别说话!先让我猜猜哪个是真的。”
他把二个仔细打量了一番,长的简直一模一样,连头上的假发都没什么差别,伸手去摸,也是一样的冰凉。
唯一的区别是,其中一个大眼肚子鼓鼓的。
詹小哥指着那个大肚子的说:“你是真的。”
大眼欢喜地叫了声“娘”,扑到他怀里。
伯裘:“你怎么认出来的?”
詹小哥得意道:“自然是我慧眼如炬!大眼肚子里像是住了只□□,吃饱了也会咕咕叫,况且......”他拍了拍大眼的肚子,“我就不信还有别的孩子能把自己撑成这样。”
说完又扯过另外一个,捏了捏对方的脸,啧啧称奇:“这画皮手艺真是绝了......你是谁家的小鬼呀?”
“老夫姓金。”假大眼老成拱手,开口便是苍老的男声。
詹小哥一愣,尴尬地缩回手。
真大眼哈哈笑起来,他方才到养颜堂看到另一个自己,也吓了一跳,等那鬼把皮脱下来,才发现是个年迈的侏儒,同样吃惊不小,如今看到“娘”也被骗了,顿时可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