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潮是华大今年最新引入的海外人才。将将28岁的她，已经完成G国M大的博士后工作。现在的她手握一作论文9篇，其中5篇发表于心理学顶刊。除此之外，舒潮在国际学术论坛、G国心理专业委员会中频繁活跃的身影，都证明了她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学术人才。
因此在决定回国时，她对自己的实力抱有绝对的信心。然而当时的雄心壮志，只能用来衬托过去的自己是有多么无知。
不知道提交了多少份报告，又做了多少次汇报，在一系列漫长又严苛的学术审查后，舒潮原定的可带硕士名额竟从5个降为了1个，学术资金也被硬生生砍了一半。而自己需要执教的本科课程，却是只增不减。
明晃晃的欺骗和压榨。
后来公布了所有导师的评审结果，一位比自己学术成果更少的新晋老师程岩的带教名额却从1变成了5。
舒潮反思过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研究方向不是华大的传统强项，也质疑过或许是自己求学的G国并不是心理学强国，最后甚至还去了解了程岩的全部论文和报告，但都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最后落得了这么个结果。
直到某次学术报告后的宴会上，当所有外校的老师都端起酒杯，略过舒潮，径直走向程岩时，她突然从人们拍肩、握手、弯腰的动作中读懂了一切——在国内毫无人脉，还整日泡在实验室的自己，居然妄想能和圈内学术大拿的儿子比一比。
舒潮抬头看向被人群簇拥着的程岩，此时人们应酬的笑声像一根根针扎进她的耳朵。突然回想起自己评审结果的“意见”一栏中写的“学术影响力有待提升”，“影响力”三个字变成画面，原来是这个意思。
真是可笑。
程岩感受到了舒潮的视线。他站在人群中心，隔空端起酒杯冲着舒潮一举，脸上全是不可一世的自豪。
舒潮顿觉一阵反胃，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
***
双选会当天。
云城接连四天的雨终于被今天的太阳画上了句号。阳光洒在林余月熟睡的脸上，任谁看了都不愿意扰了她的美梦。
一翻身想伸手搂过旁边的人，却扑了个空。睁开眼一看手机，竟然已经快十一点了。
嗯？等等。
今天好像是双选会来着？！
赶忙打开和辅导员的聊天框，匆匆扫过一眼上面的历史记录，满屏都是辅导员的单向输出。
【你是说你要直接选这个导师吗？双选会所有导师都会来，宋教授之前也说过你很适合她的组，到时候沟通一下意向再确定吧】
【余月，双选会开始了，宋教授还在问你呢，别迟到太久了】
【未接来电】
【你人呢？】
【未接来电】
【双选会快结束了，宋教授还想你进组，尽快给我回电，别耽误别的学生了】
【还是说你就要之前那个导师？她可是没有带过学生的新人啊】
居然把双选会忘完了……完蛋……
女人的魅力就是这么大……
林余月在对话框里飞快输入，马上收到了对面的电话。
“嗯，我确定。”
“谢谢老师提醒，我还是对她的研究课题很感兴趣。”
“嗯，我就要舒老师。”
“嗯，宋教授那边谢谢老师了，再见。”
如释重负地挂了电话，林余月伸手挡住照在自己眼前的光线，嘴角无声地上扬。
嘿嘿。
魅力大的女人是我的了。
***
而另一边，华大心理学院的院长突然出现在双选会的现场，旁边还跟着负责研一新生的辅导员。
院长站在门口，对着正在发呆的舒潮招招手：“小舒，过来一下。”
舒潮三步并两步小跑过去，恭敬问候道：“孟院长好。”
孟院长：“嗯，小舒，今天有合适的学生吗？”
舒潮面露难色：“额……有一位学生来沟通过，目前还在和别的老师沟通，我再等等吧。”
孟冬莲扫过舒潮脸上的烦闷：“今年的专业第一，你认识吗？之前有联系过？”
舒潮：“嗯？没有。是一位姓林的同学吧？我记得她的背景是京大的人工智能，和我这边没有什么关联呢。”
孟冬莲看了一眼身边的苏瞳瞳，她立马递上了一份简历，孟冬莲接着说道：“这是林余月的简历。今天她临时有事没有来现场，不过她已经提前表达了想要进你组的意愿。既然你这边也没有别的意向学生，那你唯一的名额，就给她吧。”
听到这番话，舒潮眼里的晦暗一扫而光，她喜出望外地接过简历，声音里全是藏不住的喜悦：“感谢孟院长和小苏老师，听说林余月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我一定会好好培养的！”
“嗯，好好干。第一年是会不容易一些，有什么问题都及时找我，那我就先走了。”孟冬莲和苏瞳瞳一起转身，走远了之后小声对苏瞳瞳说，“宋教授那边你为难了，之后我来和她沟通吧。”
两人身后的舒潮正迫不及待打开简历。
简历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写尽了林余月20年人生的优秀。但是不论是学术成果，还是竞赛经历，都没有吸引到舒潮的注意——现在的她正死死地盯着右上角的那张照片不放。
照片里是个精致的可人儿，仿佛工笔画勾勒般的五官英气逼人，微微上扬的双眼和嘴角写满了张扬。
发尾染着水一般的蓝色，和耳骨上的一串银色耳圈呼应着。
这张可以被影楼拿去做宣传的标准证件照，此时在舒潮眼里，却带着令人感到荒唐可笑的傲气和……熟悉感。
熟悉到她仿佛能听到照片里的人，昨晚在她耳边轻声说的那句：“叫出来。”
***
昨天下午，心理学院发布了最新的老师考评政策。本着所谓的“高优方针”，这次增加了一项新的条目：入职一年内的青年教师，若未能在三年内满足副教授条件，则不再续聘——也就是所谓的“非升即走”。
这一条件对于舒潮来说，可谓是难上加难。一是自己目前已快满一年，剩余时间不多；二是自己的研究方向并不是华大传统方向，在僧多粥少的现下，晋升可谓是难于上青天。更不必说，自己目前教学压力加大，学生名额减少，更难做出可观的成绩。
说到学生——
明天就是双选会了，自己的邮箱里竟然一封学生的自荐信都没有……
密不透风的焦虑压得舒潮喘不过气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用酒精麻痹自己。
不同于她呈现出来的温婉形象，舒潮实则非常爱酒，酒量也不错。不论是心情好时怡情，还是压力过大时用来短暂逃避现实，酒精总是舒潮的第一选择。
不过美人醉酒的样子，就只是仅限于一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了。
在收到最新的考评政策后，舒潮靠在窗台上，脚边的空酒瓶已经堆了七七八八。
又下雨了。
她眼神迷离地看着远方的灯光，任由风雨洒在自己的脸上。
宴会上程岩的敬酒，像是当众给了自己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自己在国外吃的那么多的苦都是为了什么呢？在冰冷的图书馆看到的每一个日出，和种族歧视的教授的每一次据理力争，春节时自己的每一次孤独入睡，都是为了什么呢？
到头来，所有的努力都比不上别人一生下来就自带的头衔。
呵，不知道这个社会和自己，谁更可笑。
密集的雨点打在舒潮的眼角，雨水裹着泪水在她的脸上无声横流。她高举酒瓶，把所有的委屈和痛楚灌进自己的喉咙深处。
手机突然提示有最新的邮件，她激动地打开邮箱——垃圾信件。
他爹的。
退回主屏幕，舒潮瞥到了屏幕角落里那个自己下载后就从未打开过的眨眼软件。
扑通扑通——
周遭的声音突然全部消失，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在叫嚣。
肯定是酒精在作祟，不过……
都这么惨了，再找个人出来陪陪又我怎么了？
鬼使神差地，舒潮哆哆嗦嗦但又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这个之前不敢触碰的软件。快速地切换到最近的人，从近到远排序，眼睛一闭就把消息发给了第一个人。
已读不回。
心里的窟窿好像又被抠大了一点。
舒潮一狠心，举起手机，对着自己还没擦干眼泪的脸迅速按下了拍摄键。
对方很快发来回复——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就可以不用这么孤独了吗？
可是，这样出卖色相换来的陪伴，又该是多么的短暂又廉价呢？
舒潮脸上闪过一丝自嘲，她把视线重新聚焦在手机的屏保的照片上。
嘭，一瓶酒又被打开。
就让自己彻底地陷在今天的深夜里吧。
***
舒潮盯着林余月的照片，昨晚的放纵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轮番播放。
回国这个决定是否该后悔，已经不是舒潮现在值得去思考的了。
昨晚的选择，才是真的该后悔！
还“就让自己彻底地陷在今天的深夜里”？
你咋把不自己的人生都给陷了啊舒潮！
恋爱都没谈过！
甚至20多年来连性取向都不曾有一丝暴露！
怎么会……怎么会第一次就这么随便地……
甚至还是给了自己未来的学生！
如果不是为了工资，舒潮现在甚至可以连夜扛着飞机出国。
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手机突然震动，是一条最新的好友申请。
“舒老师好，我是林余月。感谢您同意我加入您的课题组，今晚能和您见个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