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感谢你。”吉愿这样说。他拿了许多当地的土特产,还送来一双皮革制的鞋,说要感谢贺生黎。
并且,他还说:“我感到很抱歉,谷花林对于你这样的外地人还是太危险,你走后我一直很担心,因此拜托一个人去找你。”
“你,见到他了吧。”
这是句试探性的语气,贺生黎一下子就消除了对他的疑虑,点点头:“看到了,还好有他在,帮我一把。”
说到这,吉愿的脸似有若无抽搐了一下,随之笑着:“那就好。今天很忙,现在才来,你睡了吗,会不会打扰你。”
贺生黎忍着困意:“准备睡。”
贺生黎很困,说起话来也敷衍了事,可吉愿就当看不见,嘀嘀呱呱说了许多,还说之后要请自己吃饭,真诚的情绪钻入他疲惫的身躯。
今晚云层厚重,时不时电闪雷鸣,快要下雨了。
等吉愿走后,他的睡意也被打散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想着。明明是他在还对方的人情,可吉愿那样子却很,愧疚……
的确危险,毕竟有吃人的虫子,稍有不慎,他就会命丧于此。
想着想着,意识逐渐深沉。耳边偶尔能听见远方的滴答声,声音逐渐变急,天好像漏了个大洞,倾盆大雨砸到竹木制的房屋上,忽然,他听见门开了。
贺生黎一阵心悸,透着背光,他看见门那边站着一个人!
他忙得起身。
“哦,吵醒你了。”
那人说话了,是李肖,只是一会,身上就被外面被强风刮来的雨点淋湿了。
“你干什么。”他问。
李肖看雨太大,赶快又把门关上,那噼里啪啦的声音才又小去。对方拍了拍身上的雨点,说:“我靠我洗的衣服还在外面,还有我那双鞋,给我淋坏了。”
李肖家里有钱,专买五千块钱以上的鞋,可他这个人又视鞋如命,比他谈的女朋友都要上心。
贺生黎心放到了肚子里,又晕晕乎乎躺下了。
“去吧,小心点。”
就听李肖摩挲的衣裳,做了好些个心里准备,果断推开门冲到了大雨之下。等屋中静下,贺生黎呼吸逐渐平稳,这才熟睡。
-
雨声均匀落在耳中,直到一声巨响传来,贺生黎再度睁开眼。
李肖又站在门口了。
与刚才不同,他大口喘着粗气,手里还抱着他那淋湿的鞋和衣服,直到进门那一刻,全扔在地上了。
出事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
果不其然,李肖面露惊恐,上气不接下气:“完了,梁海死了。”
梁海的死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只是没想过会来的那么突然。毕竟一个鲜活生命的离去,什么时候都非常违和。
等他们急忙赶过去,梁海的屋里出来两个村民,一头一尾,运输着裹尸袋。
因为雷雨天气,人不多,可是他们同行的人都来了。其中,两个人女人抱着对方痛苦起来,本就是素未相识,赶巧了才碰到一起,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李肖,也包括对什么都满不在意的他自己,纷纷露出悲痛的神情。
赵山树蹙着眉眼站在屋檐下,还有一个男人叫齐豪,不到三十岁模样,一个人站在人群边缘,啃咬着指甲,好似在发抖。
没人注意他。
“什么时候死的。”李肖问赵山树。
只看他不耐烦抖着腿:“我咋知道,发现是人他妈都臭了。”
是这样的,虽然人放在裹尸袋中,可是路过贺生黎身边时,依旧能闻到阵阵恶臭味。偶尔还能听见里面传来窸窣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又会有什么东西破口而出。
“节哀呀,能活到现在已经不错了。”其中一个村民对他这样说,贺生黎看他,是之前经常看护梁海的医生。
“没办法,内脏都坏死了,我们这小地方,治不了那么大的伤。”
贺生黎的手不自觉发抖,他吐出口气,说:“可你们之前说过的。”
所有人看向这个情绪略微激动的男人。
“你们说,这的医生可以救他,为什么到现在才说这样的话,为什么现在才说没救了。”
他们说,吉愿是村里一顶一好的医生,不……
他想起来了,不是医生,是噩城的巫医。
唯一的巫医,他一直都搞错了。
按理说在别人家帮忙,就不要纠结结果的好坏。贺生黎说完后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于是说了句抱歉。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冷淡,毕竟这个男人本来就是陌生人,这世上每一分一秒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而死亡。
他只是因为梁海曾经救过自己而感激,可他不是神仙,尤其是在生死面前,尤为吃力。
大雨滂沱,屋檐下站不了那么多人,看热闹的本地人从头到尾没讲过一句话,很快就离开了。同行的几人依旧站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张晓问了一嘴:“你们要把他埋在哪里。”
其中一人:“我们的同胞都葬在神池之中,可他是外来人,原谅我们只能给他找一颗大树了。”
原来如此,不仅无法落叶归根,甚至没有一处好的去所。
可那又怎样,没有办法。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温暖,头顶的伞挡走了空气中的雨滴。贺生黎高挺的鼻梁下不断往下滴水,睫毛也挂着水珠,直到身后遮来一把油伞,被凉风贯穿的身躯才又暖和起来。
“节哀。”
是吉愿,他身上被贺生黎的衣服沾湿许多,可还是义无反顾靠在他身边。
贺生黎不习惯这样的距离,偷偷往旁边移了一步。
“可怜他,最后死在外面。”
吉愿叹了口气:“没能帮助他,我很抱歉。”
贺生黎疲惫地摇摇头:“不,已经很麻烦你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彻底离开吉愿,不惜大雨的敲打,瞧了李肖一眼,两人并肩回去了。
走之前,吉愿说:“我送你吧。”
“不用。”贺生黎里里外外透露着寒气,“你回去吧。”
“不不不!”
“别走!”
身后突然传来巨吼,贺生黎的脚步顿住,顺着声音来源看去,与此同时,所有人都看样了那个尖叫不止的男人。
是一直依偎在墙角的齐豪。
他面色铁青,啃咬的指头上挤出血珠,仔细看去,指头还被他咬掉了皮,露出白花花的肉。
李肖疼痛代入,眉头紧锁。
随之,男人大步向前跑去,被雨水冲刷的地面不好走,他滑稽地摔了下去,这几个人都看愣了。
王诗曼有些纠结,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你没事吧……”
“不对不对不对!”他重复着这句话,眼神一直朝贺生黎这边瞥去。
“哪里不对。”贺生黎平静问他。
“他没死,他不是病死的,有人杀他——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一句话,所有人都紧绷起来。只看齐豪抱着头痛苦,跟个孩童一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贺生黎竟然瞧了眼站在身边的吉愿。
他依旧打着伞,没什么表情,只是和贺生黎对视时,微微笑了一下。
“不是吧,谁把他杀了,你看见什么了。”李肖问他。
齐豪不语,被巨大的痛苦压在脊背上,直不起来。
“他怎么了。”吉愿先是问了一嘴。
贺生黎瞧他模样,很想说一句,他怎么了你不清楚吗。
可话又说回来,他的确不应该清楚。
“疯了吧。”没人回答他,他就自己回答。
“什么。”贺生黎有些诧异。
他一句话,其他人也应声而上。
先是张晓:“他不一直都是这样,疯疯癫癫的。”
赵山树:“妈的天天晚上跟他睡一屋我都觉得恶心,能他妈说一晚上梦话。”
疯疯癫癫,还一直,他怎么不知道?
张晓:“你和他不接触当然不知道,今天这情况不是第一次,之前被追杀的时候,他差点休克过去,本来心里就有些问题。”
“是吗。”贺生黎没说话,吉愿倒附和了一句。
之后,王诗曼又证明:“他讲话的确有些语序混乱,但是不是有病我也……”
“一定有病!”赵山树骂道,“老子天天看他半夜不睡觉,一个人翻窗户出去,谁他妈知道干什么的。”
话音落下,贺生黎最后看向了李肖,问他:“你知道吗。”
李肖支支吾吾:“我、我也不太清楚。”
“是有病的吗,精神类疾病,我听说,这种人有攻击性。”吉愿俯视着地上这人,那眼神,贺生黎看后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良久,他才问:“你打算怎么办。”
吉愿笑着看向他:“在你们那里,又是怎么对待精神病人的。”
贺生黎愣住了,赵山树却说:“能咋办,给关起来,省得祸害社会!”
经此,大家从齐豪指认有人杀人变成了他作为精神病人该如何处置。
最后,吉愿扬了扬下巴,只说:“既然如此,我也把他关起来?”
“不行!”贺生黎干脆道。
吉愿说话的语气都有些上扬,就好像那强大的造物者出各种难题来刁难自己心爱的宠物,看对方着急的模样,只会让他莫名愉悦。
“那怎么办,噩城的子民又该怎么办,你能保证他不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贺生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
吉愿歪着脑袋,终于想起来安抚:“别害怕,我不会对他做什么,既然是病人,就要接受治疗,你说呢。”
这是威胁的话语,绝对是!
“行了,给人带走又不会怎么样,矫情什么。”
“是啊,没事的,你看他的手指也受伤了,去治疗一下也是应该的。”
“还是先把他扶起来吧,他是不是在抖啊。”
是在抽搐,准确来说。
精神压力变得巨大,心脏狂跳不止,贺生黎不再看他们,加快脚步离开了。李肖哎了半天,忙得追上他,倒是吉愿,一个人撑着伞,指腹握得发白,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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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泥土散发湿润的气息,本就凉爽的噩城温度骤降,空气有些冷了。
距离上次那件事已经过了一周,依旧是熟悉的竹林,这次却少了几个人。
每个人露出严肃的神情,尤其是贺生黎,眉眼全是不满。
就在刚才,张晓告诉他:
“我跟他说了今天谈一谈,可他背着包出去了,去一个叫做谷花林的地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赵山树得知噩城谷花林药材名贵,有些外面根本找不到,随便摘几朵回去,就能把后半辈子的钱全赚了。
所以说,到底是谁告诉他的,没人知道。
于是他又问张晓:“梁海死了,齐豪疯了,我们现在可都是健全人员,你们怎么想。”
他话没说满,李肖替他讲了:“就是啊,我看你们住这住美了,你们要是不走,我们还得走呢,话说,你不是还做什么产检的吗。”
张晓低着脑袋,支支吾吾着:“我再等等。”
好了,贺生黎不再看她,将目光放在年龄最小的王诗曼身上,对方满脸纠结,最后得出:“我、我跟着张晓姐。”
莫名有种狼人杀的感觉,今晚不是个平安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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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