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羽是被雨淋醒的。
湿冷的雨水落在身上,她整个人像被关进冰窖里,刚醒来就狠狠打了个寒颤。
随之复苏的是痛感,浑身都痛,骨头起码断了好几根。
然后,她察觉到畸变种的气息,身体几乎立刻就进入戒备的状态。
“万幸,你终于醒了。”带着轻巧笑意的声音落入耳中,只是他说话的内容一点都不轻松,“不然我们马上就要变成畸变种的盘中餐了。”
安羽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向导的背上。
大概由于她已经熟悉了他的气味,向导的存在第一时间没有引起她的警觉。
说话间,一只速度极快的畸变种转眼间爬到两人跟前,然而,在扑上来前,它的动作出现短暂的停顿。
然后便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绞断身躯,断成两截落在地上,嘴里还在“叽叽”叫着,残肢不住地抽动。
安羽知道它还没有彻底死亡,她从向导背上下来,抓住它失去行动能力的间隙,将它彻底撕碎。
两人默不作声地开始清剿周围的畸变种。
这些畸变种体型不大,只有半个成年人那么大,可速度很快,像鼠群一样成群结队地出现,还会放出毒素。
若要安羽一个人应对,几乎不可能做到全身而退。可它们在接近她的时候,总会出现几秒诡异的停顿,像是突然间大脑突然停止运转,这几秒的破绽足以让安羽给予它们致命一击。
畸变种智商普遍不高,但它们也有自己的脑部和精神域。
只要是精神域,向导就有干涉的能力,只是与怪物的精神域接触,自己也很可能会受到影响。
再加上,这种干涉,在战斗的实际效果其实并不好,最多也就是像现在这样——让畸变种短暂失神一下。
大多数人都觉得没什么用处。甚至没有经验的向导,还可能会打乱哨兵的战斗节奏,或者让畸变种更加狂暴,反而弄巧成拙。
向导不善于战斗,只需要在后方安抚哨兵的精神域,如果必须要上战场,哨兵则要保护好向导的安全——这是塔的教育,也是大多数哨兵和向导间的共识。
曾经她与元成夜出任务时,也是一直这样做的。珍贵的向导,需要哨兵的保护。
而现在,她眼前的向导,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配合她的节奏,甚至在她想要进攻时,马上就能为她创造合适的机会。
想到之前的几次化险为夷,果然也有他的帮助。
她第一次有这样与向导并肩作战的感受,明明他们还没认识多久,却能配合默契,很奇妙。
安羽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这场战斗没有持续太久。
哨兵的战斗素养十分出色,像一架精密的战斗机器,和圣塔那些纸老虎的哨兵们简直是天壤之别,宿易早有见识。
但他们之间几乎不需要交流,就能配合得天衣无缝,着实还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让他原本糟糕透顶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一点。
尽管他们两个现在状态都很不好,却打出了1 1远大于2的效果。
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在筋疲力尽前,两人终于找到了一个躲藏之处。
到现在,他们才能喘口气,开始梳理目前的状况。
在从桥上掉下之后,他们运气好没直接摔死,但是落到下方更为危险的中度污染区。
这里曾经坐落着尼斯利亚最大的监狱,用以关押罪犯和狂化的哨兵。黑夜区,这是人们过去对这片区域的称呼。
黑夜区生长着一种奇特的树木,树干漆黑,冠叶墨蓝,长得尤为高大狰狞,将天空密不透风地遮盖住,恍如被黑夜笼罩。
住在这里的生物长期无法见光,大多长得怪异丑陋,又有很多奇特的本领。
他们沿着深紫色的河流,找到过去人们探索时挖掘的洞穴,暂时躲了进去。
空气中漂浮着粉蓝相间的碎屑,如梦似幻。这里是一处矿洞,石壁上生长着水晶般剔透澄净的矿石,在昏暗的洞穴里散发出莹润的光晕。
“蔷薇晶矿。”宿易认出这种矿石,“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把这些晶矿卖给帝都的上等人们,未来至少二十年都不愁吃穿了。”
他的声音含笑,安羽却莫名听出嘲讽的意味。
她多看了向导一眼。
总觉得他跟之前不太一样。
就好像藏在平静水面下的东西浮出来一角,那双在白天显得温柔如水的眼睛,此刻也透出几分晶矿般冰冷的质感。
他靠坐在石壁边没再说话,安羽也没有开口。
外面雨声不绝。
疼痛和困意后知后觉地涌来,连骨头缝里都开始发冷。她勉强打起精神,生起火,又粗糙清理完身上的伤口。
她做完这一切,宿易也没抬头。安羽想了想,还是走到他跟前。这时,她才发现向导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眼睛,脑袋轻垂,呼吸声也微不可闻。
安羽眸光一凝,两只手重重拍在他脸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宿易睁开眼:“……你干什么?”
哨兵睁圆黑润的眼,见他醒来,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抱歉,我以为你死了。”
“如果你下手再重点的话。”
安羽看着他被自己拍红的脸,心虚沉默了。
见她没有走开的意思,宿易勉强撑起眼皮:“还有什么事?”
他的嗓音沙哑,不复往常的悦耳,也没有平日里那种从容不迫的韵律感,显而易见的疲软。
但就这么让他睡去,反而更加危险。
“伤口,要处理吗?”虽然是疑问句,但哨兵显然没有被拒绝就会离开的意思。
宿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他勾唇道:“那就麻烦你了。”
他坐起来,微微坐直,以便安羽方便动作。哨兵处理伤口的动作很熟练,就是偶尔力气会有点大。处理到腹部一道较深的伤口时,宿易终于没忍住闷哼出声,抓住她的手。
安羽停手看他。
“麻烦轻点。”向导哑着嗓子说。
他的眼皮泛着一层薄红,面色发白,嘴唇却透出不正常的红。为了方面安羽处理,他微仰着头,汗水便顺着脖颈修长的线条滑下,将几缕金发沾湿在颈侧,说话时喉结轻轻滚动。
火光被外面的风吹得晃动了一下。
安羽将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回到他的腰腹间,这次,她努力让动作轻柔了许多。
于是,伤口带来的痛感很快被手指的存在感替代,宿易绷紧腹部的肌肉。
他开始用洞穴里的东西转移注意力。他的视线从那些发光的石头上,转移到洞穴外的雨幕里,最后又落回哨兵头顶,落在她偶尔抬起的脸上。
纤长的睫毛像轻振的蝶翼,似要翩跹飞起。火光摇曳在那双黑玉般的眼睛里,镀上一层糖浆似的暖色。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在危机四伏的污染区,不是正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里,而是回到了记忆中的某个地方。
窗外风雪呼啸,将破旧的门吹得嘎吱作响,冷风从门缝灌进屋子里。
但屋内的壁炉烧着火,左右两边的人都紧紧挨住他,他们挤在成一团,身上就都变得暖融融的。
廉价的熏香与木头的气味混在一起,耳边环绕着吵闹的说话声,像冬天枝头上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听得人昏昏欲睡。
他在这样的氛围里,缓缓阖上眼睛。
面前的人身形一晃,就要往她身上压过来,安羽连忙伸手接住。
抬头一看,宿易眼皮子又盖上了。
安羽这次没有直接呼巴掌过去,而是探了探他的呼吸,还好,还很平稳。
再摸了摸他身上,体温也很正常。
她把人扶到石壁边靠好,正准备去洞穴门口看看情况,忽然被捉住手。
轻甩两下,没甩开。
向导双目紧闭,还在昏睡,但抓住她的力气不小,她要挣脱倒是不难,只是可能会把人弄醒。
安羽思索片刻,还是在他旁边坐下来。
她放下手臂,向导的手也随之垂落下来,两人的手在中间交叠。
没过多久,一个脑袋靠到了她的肩膀上。
安羽不动了。
这样的姿态,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记忆里好像也出现过这样的画面,而那个人现在……
她后背抵住墙,无声屈起双腿。
愣神间,肩膀上的人呼吸声渐重,扣住她的手指愈发用力。
做噩梦了吗?
安羽想了想,学着他之前对自己做的那样,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没事了。”
睡梦中,向导原本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开些许。
火光安静地燃烧,散发出淡淡的暖意。安羽注视着篝火,这样空寂的时刻,她不免又开始回想先前发生的事。
那一幕幕画面从脑海中闪过。流淌的血,不歇的雨,没有尽头的怪物,以及同垂落的天幕般厚重而无法散去的压抑感。
胸口中仿佛也有什么东西,像眼前的火苗一样燃烧起来,好似要将心脏灼伤。
她沉默着,无意识握紧身边人的手。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的雨声渐歇,宿易也终于醒了过来。
大家都有自己的故事(沧桑点烟(被烟呛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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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