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头哗哗流出水。
宿易低头冲洗着手指、小臂,半响才抬起头。
镜子里映出的脸全无平日里的笑意,温润俊美的眉眼只余下冰冷。
他摸了摸脖子上异常显眼的伤痕,轻轻咂舌,忽然注意到尤其显眼的一道红痕,伤口已经止血,边缘微微泛红发肿,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柔软湿润的触感。
他神色变幻莫测,再次拧开水龙头,又把手洗了一遍。
-
安羽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个梦。
梦里她觉得很热,还很饿。所幸的是她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她凭着感觉探索。
耳边有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听不清楚。
“等……听我说……”
“你现在……知道吗……”
“对……就是……别乱动……”
后来她就彻底失去了感知,安羽猜测自己是饿晕过去了。
再醒来时,头顶的灯已经熄灭,室内播放着白噪声。她捂住额头坐起身,身体有种亢奋过头后的疲软。
黑暗中,安羽察觉到第二个人的呼吸。
她偏过头,哨兵敏锐的感官让她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辨认出对方的模样。
是那个向导,他靠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记忆开始回笼,她原以为他和之前的向导一样,无法突破她的精神屏障,结果他不但进入到她的精神图景,还为她做了精神疏导。
然后……
记忆在这里中断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半点印象都没有,身体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可精神图景却仿佛焕然一新,那些曾挤占在她脑子里的垃圾几乎消失了一大半。
她甚至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世界,太过陌生了,陌生到让人觉得虚假。
安羽缓了缓神,起身走下床。她没有开灯,但她很对黑暗的环境很熟悉,行动自如。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向导的跟前,站定。
向导双目紧闭,眼睛底下乌青一片,眉毛轻轻蹙起,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安羽有点愧疚。
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想。
年龄看起来只比她大两三岁,外表和仪态给她一种贵族少爷的感觉,但是和圣塔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向导们的气质又不太一样。
安羽看到他脖子上已经包扎好一圈绷带,之前穿的也不是这套衣服,时间又过去多久了?
她没有叫醒他,没说话也没动,就蹲在椅子边,在黑暗里看着他,等他醒来。
安羽盯着盯着,就开始走神。她不免开始想起圣塔,想起她与元成夜最后一次争执,想起……
她眼神暗了暗。
时间静静流淌,在安羽看不见的地方,“睡梦中”的向导忽然动了动手指。
她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
又等了一会,见她没有动弹的意思,宿易终于没忍住睁开眼。
见到面前的人,他的眼中先是掠过茫然,然后才意识到什么,缓缓捂住额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非常好。”安羽认真答道,“谢谢你。”
她说得诚恳,宿易闻言也弯唇笑起来:“那就好。”
“不过你精神图景里的垃圾还没有全部清理完,之后还要继续治疗。”
安羽点头。
但一晃两天过去了,向导也没有再出现过。安羽想起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猜测他或许是去养伤了。
第三天的时候,向导又来了。
狂化的哨兵被关在塔的地下隔离层里,直到恢复正常才能出去,安羽这几天就一直呆在禁闭室里出不去。
没有别的事情干,她除了休息就是锻炼,还有训练自己对精神力的操控。
宿易来的时候就看见哨兵在墙角倒立。
“……你在干什么?”
安羽看见他,一个轻巧的翻身落地。
“锻炼。”
宿易仔细一看,发现房间里的许多东西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墙面上甚至多出个凹陷的坑。
注意到他的视线,安羽眸光闪烁了两下,难得没直视他说话:“没控制好……弄坏了。”
或许拆家是狗自带的天赋,人也一样。
不过这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于是宿易善解人意地笑了:“没关系。”
这时,安羽才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一束花。
向导将花摆放好,这才来到她跟前,开始今天的治疗。
安羽时不时就往花那看一眼,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花,淡紫色的花瓣如层层叠叠的裙摆,白色的花蕊点缀其间,盛开得烂漫极了。
她的分神并不明显,但还是被敏锐的向导发现了:“很喜欢这个花吗?”
喜欢?
安羽极少听到这样的问题,因此而茫然了一会。
她捏了捏花瓣,因为没控制好力道,将花瓣边缘捏碎一块,于是只好转而用指尖轻轻触碰。
明明是这样脆弱柔嫩的东西,为什么会给人感觉很有生命力呢?
宿易也只是随口一问,见她沉默,也没有要追问到底的意思。
他正要离开,却好像听见一句极轻的:
“喜欢。”
轻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低头看去,哨兵正凑在鲜花前轻嗅,唇角扬起若隐若现的弧度。
直到离开禁闭室,他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见这人笑。
就如冬雪消融,被掩埋的嫩枝冒出了芽,绿意盎然。
-
这样平稳的治疗持续了几日。
第七天的时候,向导来的比以往都要晚。大概是刚结束任务,他的身上带着风尘与寒气,脸上是难掩的倦色。
往日不费劲就能完成的精神疏导,今天连建立精神链接都失败了好几次。
最后一次失败后,安羽干脆提议:“你先休息会吧。”
向导没有拒绝。
房间里的床只有一张,安羽睡过的,她理所当然让向导躺到自己床上。宿易刚推辞几句,安羽就直接把他举了起来。
向导:“……”
个头比他矮一截的哨兵抱起他来像抱一团轻飘飘的空气。
“睡。”她面无表情地说。
宿易看着她的面瘫脸,经过这几天的恢复,当初瘦削的脸颊长回一点肉,他觉得手有点痒。
他按捺住蹂躏的冲动,扯出一个笑:“好吧,晚安,哨兵小姐。”
向导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安羽坐在椅子上抱住双膝,往常这个时候她也该睡觉了,因此没过多久,她也感到一丝困意。
很快,她的脑袋垂落下去。
原本该睡着的向导却睁开了眼。
他轻手轻脚地走下床,来到安羽面前,与她还保持了一段距离。
催眠这哨兵可真不容易,如果没有这几天的相处,恐怕她还会更加戒备。
精神体的触手试探着缓慢伸出,宿易将气息压到最低,不仔细感知,只会觉得是一件死物。
触手碰到了哨兵。
她没有反应。
更多的触手将她包围、缠紧,直到宿易进入到哨兵的精神图景,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今天是期限的最后一天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经过这几天的精神疏导,这里不再那么破败,污染物也被清理掉很多,唯一不变的是依旧蔓延着火海。
不过一年内这里都不再有崩毁的危险,没必要管。
经过这几天对精神图景的熟悉,他目标明确地走向一栋矮旧的废弃屋子。
是台款式老旧的摄影机,他摆弄了会,找到开机键开始播放。
这里存放的是哨兵的记忆。
刚开始只是零碎的画面和人物,白大褂的眼镜女人,黑色作战服的少年哨兵,银发蓝眼的贵族向导……
后面开始出现一些连贯的片段,有时是圣塔里的生活,记忆的主人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有时是污染区的任务,各式各样狰狞恐怖的畸变种迎面扑来……
画面突然黑下去,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里面有人吗?”
原本漆黑的画面上出现一道光,像是在黑暗的环境里,门突然打开,于是外部的光源便争先恐后地涌入。
“呼……”
就在这时,哨兵突然发出一声轻哼。
醒了?
他来不及讶异,迅速躺回床上。
安羽唰地睁开眼。
周围一片寂静,除去流淌的白噪音,就只能听见向导轻微的呼吸声。
这几天过得太安逸,让她差点丢失该有的警惕性,居然就这样不小心睡着了。
安羽反思自己。
在她清醒后不久,宿易也很快“醒来”。
休息之后,向导的状态果然恢复许多,精神疏导终于顺利完成。
时间不早了,宿易在完成工作后便打算离开,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转过身。
正注视着他背影的安羽便与他对上视线。
“希望你早日康复,以后也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向导笑眯眯地说。
安羽点头。
“那么再见了。”
“嗯。”
安羽目送他走到门口,看见他弯眸朝自己摆手。
门关上,将视线彻底阻隔。
她在原地发了会呆,然后去给花换水。
那束鲜花已经几乎枯萎了,花瓣枯黄凋零,落在桌面上。失去土壤和阳光,它们无法存活太久。
安羽突然在枯萎的花瓣下摸到什么东西。
她拿到眼前端详,是一只吐着舌头的可爱迷你小狗,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摸上去毛茸茸的。
这几天向导不时会带点小玩意儿给她,有花,有糖果,还有解闷的玩具。
安羽偶尔会觉得,自己似乎被当成了小孩子。
联想到向导今天临走前的那几句话,她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今天之后,他可能不会再来了。
啥也没发生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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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