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奕。”
再次见到这个人，莫离心里有种难言的复杂。
如今她已明白，过去在天界见到他时，她心中因何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她二人的确是旧识，当初把她送来天界做奸细的人，就是这个游离于所有人之外，看起来不争不抢的弘奕。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距离天魔大战已经过去了近千年，魔界一直在休养生息，预备着下一次的反击。
可天界盛强，复仇看起来遥遥无期。
弘奕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了门。
那时的他已是风神，众人皆以为他是在九重天闭关，不问红尘，谁知他暗地里已经开始勾结敌营。
所谓的淡泊超然，都是虚伪的假象。
清风霁月的表面下，是滔天的恨意。
他恨天帝，恨天后，恨弘玉，恨所有暗议他的人。
他要毁了天界，毁了这个让他从一出生就背负着痛苦的地方。
然而即便有他联合，以魔界当时的实力，还不足以与天界抗衡。
故而弘奕提出，要在天界根植一些魔界势力，将来从内部中伤他们。
莫离就是这么去到天界的。
因为魔族人的特征太过明显，所以弘奕选的都是一些未破翼的孩童。
为了防止他们在天界因破翼而暴露，弘奕为他们每个人都施加了一道特殊的阵印。
这阵印压制着他们的魔族血脉，从而能避开天界的注意，但也因此封住了他们所有的记忆。
等到合适的时机，弘奕会解开他们身上的阵印，让他们恢复记忆，破翼重生，然后继续潜伏天界。
只有莫离，是被选在了大婚当日，当众破翼。
这是对天界一次直击心脏的威慑，是挑衅，亦是战争发动的号角。
“好久不见。”知道莫离已经恢复了记忆，弘奕看向她时，眼中已不再掩饰那种熟识，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位旧友。
然而即便恢复了记忆，莫离也并不把他当作朋友，只是扫了眼昏迷的木青玄，带着敌意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好歹也是旧识，为何这样看我？”弘奕感受到了她的敌意，几分无奈地笑道，“我总不可能是来害你。”
莫离：“你到底想做什么？”
弘奕扶正木青玄的脑袋，道：“我来是想提醒你，你不能救玄越。”
莫离眼皮一跳：“你怎么知道我要救他？”
“风中没有秘密。”弘奕摊手。
莫离的心顿时一凉。
这么长时间她都忽视了，弘奕作为风神，风就是他无处不在的触手，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能避过他的耳朵。
莫离：“你为什么不让我救他？难道你想做天帝？”
弘奕：“有这部分的原因吧。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你很可能会死。”
莫离不由打量着他道：“以你我的关系，应该还没到担心生死安危的地步吧？”
“不要把我想的这么绝情。”弘奕笑了笑，“我对你的感情，未必比不上他。”
莫离奇怪地蹙眉。
“既然他已经死了，”弘奕俯下身，平视着莫离，“你不妨睁开眼睛，看看别人。”
莫离冷哼一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与他相比。”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莫离幻化出霄唳剑，举剑刺向弘奕。
弘奕反应极快，后撤几米避开了剑气。
莫离举剑直追，剑锋直指弘奕胸口。
弘奕退至洞口，双掌向前一推，莫离便感觉空气中有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她。
就是在这个瞬间，弘奕突然身形一闪，幽灵般瞬移至莫离身侧，一手极为干脆精准地击打向她的手腕。
那一击如有千钧之力，莫离吃痛松手，霄唳剑便落入了弘奕掌心。
“乖乖呆着。”弘奕的脸色有些阴沉。
莫离顿时感觉自己被无形的枷锁捆住，身体被推移到后面的榻上不可动弹。
弘奕转身行至洞口，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手腕。
他闭上眼睛，在四面八方涌来的风中，监视着天界的战局。
很快，天空中飘起了小雨。
弘玉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色，施法要将乌云吹开，然而天际的雨却是越下越大。
这一看便是出自莫离的手笔。
弘奕幽幽地转头道：“既然已经做回魔族人了，就不要再使用你在天界的技法了。”
可当他转过身时，却看到榻上空无一人。
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即刻就要闪身消失。
却是有一根冰针先行刺入了他的后颈。
“嘭”的一声，弘奕身形倒下。
在他身后的雨幕中，莫离的身体渐渐显现出来。
她冷冷地看了弘奕一眼，从他手中拿回霄唳剑，而后就越过他走到木青玄身边，带着他离开了这个地方。
幽谷外，在一处茂密的丛林里，莫离唤醒了木青玄。
她与他简要说了弘奕刚刚来的事，以及他这些年是如何扮猪吃虎，勾结魔界的。
木青玄听完后，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玄越死后，陛下也突然没了行踪，弘奕现在已经是天界的掌事人了。没想到，这场战争就是他挑起的。”
然而莫离却在此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按理说，弘奕若是不满天帝天后，不满玄越抢他的帝位，那么现在他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他的目的应该已经达成了。
可为什么天界的战争直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即便是要演戏，做到这个份上也已经足够了，不知内情的人不会怀疑这一切是出自他的手笔。
战争这样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天界只怕是要元气大伤，再无与魔界抗衡之力。
弘奕，难道就真的甘心做一辈子傀儡，屈居魔界之下？
不，这不正常。
莫离心里疑惑重重，可又想不通弘奕究竟想要做什么。
“眼下奸人当道，我们必须尽快让玄越回来主持局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木青玄忧虑道。
莫离点了点头，收回思绪，问道：“依你之见，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儿？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木青玄沉思了一会，道：“眼下，或许我们只能去找金少天将了，当时混乱之中，是他收走了玄越的尸身。”
“金迟？”莫离确认道。
木青玄点点头。
莫离：“好，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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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战乱动荡，莫离只能先行去寻找金迟，然后再回去接木青玄。
金迟作为少天将，此刻自然是在战场上。
莫离化水形隐蔽地接近他身边，戳了戳他。
金迟很快察觉，在她的指引下离开了战场。
“莫离？”不待莫离化身出现，金迟就先一步问道。
莫离化作人形，转头看着他道：“是我。”
“没想到，你竟是魔族。”金迟颇为感慨地说道。
莫离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抱歉，眼前的局面纵使非我现在的意愿，可到底也出自我手。但请你相信，我现在并无敌意，只想两界相安无事。实不相瞒，我此行找上门来，就是想让你帮忙复活玄越，只有他才能帮助我们阻止这场灾难。”
金迟眼睛顿时一亮：“你是说，他还有救？”
眼下天界大乱，天帝失踪，玄越若是能复活归来，事情的局面会好很多。
除去这一层考虑，作为曾经并肩战斗过的战友，他也由衷地希望玄越可以复生。
莫离点头：“我和木青玄需要你的帮助。”
金迟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她：“那是自然，玄越的尸身如今还保存在我家的冰室里。”
莫离：“那便仰仗金少天将了。”
与莫离约定好以后，金迟先行返回了战场，与副官交代好事宜，才与莫离和木青玄在指定地点会面。
去往金灵曜的途中，莫离向金迟和木青玄详细讲述了弘奕的所作所为。
木青玄已经听过一次，只是沉默不语，金迟则慢慢变得义愤。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行程。
去往金家以后，金迟带着莫离和木青玄避开家里人的眼线，直接去到了冰室。
在那里，莫离见到了沉睡的玄越。
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更换过了，胸口的大洞被衣物遮盖，看不真切，可莫离脑子里依然映着他那日血淋淋的样子。
他的面色透着一股死气的苍白，双眸紧闭，长眉微蹙，好像直至死去的那一刻还在为她忧虑。
此时的他看起来格外庄严肃穆，好似超脱物外的古神，让人不敢直视。
这样英气的一张脸，其实配上这样的表情才合适。
可此刻莫离却无比怀念他的笑颜，怀念他偶尔轻佻的神情，怀念他对着她流泪的表情。
因为那是他活着的证明。
“咚！”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就有一阵喧杂的声音响起。
“魔族奸细莫离已潜入金灵曜，给我搜！”
闻言，三人神色大变。
金迟即刻向外面走去：“你们快点行动，我去拦下他们！”
“多谢。”莫离对他点了点头，当即在离玄越不远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等待木青玄为自己剖心。
“我会极力小心的，你要撑住。”开始前，木青玄再一次叮嘱道。
莫离“嗯”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
很快，莫离就感觉一阵微凉似泉水的力量涌入了自己心房，那股力量柔和又清冽，慢慢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让她仿佛置身于雨后河畔，舒爽安宁。
可紧接着，一股尖锐的疼痛就猛地自她心口蔓延开来。
莫离陡然抓紧了自己的衣服，手背上青筋暴起。
她重重咬着牙，呼吸粗重，浑身上下都冒着冷汗。
这样的痛苦简直比得上破翼的时候，不过当时的疼痛是遍布全身，现在则是全部集中在了心口。
莫离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的心脏剥开，她胸中血气翻涌，唯靠木青玄的真气在维持体内血气的平衡。
一块、两块……
莫离的精神在一次又一次剥离的剧痛中几近崩溃，她身体不断发着抖，掌心里全是用力攥出来的血。
然而这凌迟般的痛苦还是没有结束。
“再坚持一下，就剩最后一块了！”
眼看着莫离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木青玄不禁强撑着又给她多输了一股真气。
这股真气给了她一些支撑，莫离迷离地睁开眼，在涣散的视线中只能看到玄越模糊的身影。
她看不真切他的脸，可脑海中他们过去在一起时的画面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们一起看山看水，并肩作战，亲吻缠绵……
每一幕都如同发生在昨日。
遗憾已经够多了。
她不能死，她起码要看着他醒来。
回忆像是无形的力量，让莫离在崩坏的边缘重新稳住了一口气。
她挨过了那最后一次剧痛，等来了木青玄的那句“结束了”。
像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莫离的身体顿时卸力，软塌塌地倒了下来。
而木青玄的身体和精神也都经历了双重考验，此时也是大汗淋漓，虚弱不堪。
但他们都知道，事情还没有做完，他们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秉着最后的信念，木青玄强撑着将护命符的碎片用法力合了起来。
莫离则是扶着地面，边走边爬地来到玄越身边，将他身上的衣服扒开。
再次看到那惨不忍睹的胸膛，莫离的心猛地一痛，这一痛压垮了她的身体，让她直接跪在了地上。
“快……”莫离气若游丝地对着木青玄道。
木青玄用法力托举着护命符填入玄越的胸膛，之后又幻化出了一朵砺漠花雕。
“这是？”莫离诧异地看着他。
这很像玄越在燎星居手刻的那些砺漠花雕。
“他在他后院里刻了那么多的砺漠花，那些砺漠花承注着他的心血，自然也携带着他的真气。有了他真气的辅助，他复生的可能就能大一点。”
木青玄解释着，将砺漠花雕中的真气抽离，覆盖在玄越的身体上。
他们紧张地注视着玄越的反应，然而护命符与真气在玄越身体中互通流转，却还是像缺了点什么。
“还差什么？”木青玄苦思冥想不得。
莫离思索道：“神魂？”
木青玄的眉头一下子展开了：“对！神魂！身体有了，真气有了，还差神魂！可是现在怎么搜集他的神魂？”
莫离默默举起了手。
木青玄看着她手腕上的手链，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道：“他居然连这种东西都送给你了。”
外面的打斗声陡然激烈，木青玄不敢耽搁，立即凝结法力将手链中的神魂抽出。
霎时间，神魂、真气、护命符三力合并，玄越身体上顿时爆发出一道耀眼的白色光波。
光波流遍玄越的身体，他受伤的躯体开始极速恢复，脸上的苍白渐渐褪去，身体也变得不再僵硬。
莫离和木青玄一动不敢动地紧盯着他的反应。
直到，一道久违的心跳声在喧闹中再度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