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在清茗轩大堂靠近楼梯的一处雅座,看似悠闲地品着茶,实则心神一直留意着楼上的动静。她估算着时间,半柱香刚过,就听得楼上雅间门“吱呀”一声轻响。
率先走出来的是番商阿卜杜勒。与之前面对林薇薇时的倨傲和戒备截然不同,此刻他微微躬着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敬畏、释然乃至一丝谄媚的笑容,正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对身后的人连连说着:“……谢大人放心,一切按您的意思办……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定当竭力配合……”
紧接着,谢玄缓步踱出。他依旧是那身朴素的常服,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场再寻常不过的闲谈,而非解决了一个棘手的贸易争端。他并未回应阿卜杜勒的恭维,只是微微颔首。
就在这时,跟在阿卜杜勒身后,一个穿着番邦服饰、用头巾严实包裹着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少女,快走了几步,抢在随从之前,伸出一双纤细的手,小心翼翼地为谢玄掀起了通往楼梯口的珠帘。
【哇!这眼睛!太好看了吧!】
【像会说话的蓝宝石!又大又亮!】
【这就是那个只能露眼睛的女儿?】
【她居然主动为谢相掀帘子?!】
那少女的身形娇小,包裹在宽大的异域长袍里,更显楚楚。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极大,眼窝深邃,瞳仁是罕见的、如同清澈湖泊般的浅蓝色,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扑闪。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崇拜的光芒,紧紧追随着谢玄的身影,那眼神纯粹而炽热,仿佛看到了降临凡间的神祇。
林薇薇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得莞尔。这场景着实有些有趣。想来谢玄不知用了何种方法,不仅说服了固执的阿卜杜勒,竟连这位深受其国习俗束缚的少女,都忍不住做出了如此“逾矩”的、表达敬慕的举动。是谢玄的个人魅力,还是他承诺了什么足以撼动其观念的条件?
她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无论多么严苛的规矩,似乎都难以完全禁锢住一颗萌动的、向往美好的心。
或许是她的笑意太过明显,或许是目光停留得稍久。正走下楼梯的谢玄,目光倏地扫了过来,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脸上还未完全敛去的笑意。
他的眼神……林薇薇微微一怔。那眼神极快,深沉难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或者说,是某种被打趣后的不悦?仿佛在说“收起你那无聊的揣测”。
应该是看错了吧?林薇薇下意识地想。位高权重的谢相,怎会因她一个无关紧要的笑容而有所反应?定是他惯常的严肃神情,在那一刻显得格外凌厉罢了。
她心下暗笑,觉得自己多半是想多了。面上却迅速恢复了从容,对着谢玄的方向,遥遥地、礼节性地颔首致意。
谢玄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过多停留,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无意间的扫视。他步履未停,在阿卜杜勒父女和随从的簇拥下,径直走出了清茗轩。
【哈哈哈林姐偷笑被抓住了!】
【谢相:你笑什么笑?】
【感觉谢相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对CP我磕了!冷面宰相VS事业女强人!】
待那一行人离开,茶楼大堂似乎才恢复了之前的热闹。林薇薇放下茶杯,心中却是波澜微起。谢玄的效率之高,远超她的预期。她很好奇,他究竟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阿卜杜勒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的。
不多时,之前陪同谢玄的随从中,有一人去而复返,来到林薇薇桌前,恭敬地递上一张便笺:“林管事,这是相爷让交给您的。”
林薇薇接过,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笔力虬劲:“事已妥。番商阿卜杜勒,日后由其女阿依莎全权负责与工坊对接‘月影纱’事宜。具体细则,尔等自洽。”
阿依莎?看来就是那个拥有一双美丽蓝眼睛的少女了。由她全权负责?这倒是巧妙至极!既符合了对方国内“女子不宜与陌生男子直接交涉”的习俗(因为林薇薇是女子,与阿依莎对接则无此障碍),又绕开了阿卜杜勒这个顽固的障碍,直接将谈判对象换成了似乎对谢玄、或者说对大胤朝抱有极大好感的阿依莎。
【高!实在是高!】
【一箭双雕!既解决了习俗问题,又找了个好说话的对接人!】
【谢相这是把路都铺平了啊!】
【阿依莎看起来就对大胤文化很向往的样子!】
林薇薇捏着这张轻飘飘的便笺,却感觉重若千钧。这不仅是解决了珍珠绸的原料问题,更是谢玄兑现承诺的证明,以及……一个清晰的信号:他记住了她,并且,在她身上投注了某种期待。
她收起便笺,对那随从道:“有劳了。请转告谢相,林薇薇多谢相助,必不负所托。”
随从点头离去。
林薇薇独自坐在原地,窗外阳光正好,映得她眼眸晶亮。谢玄此人,当真深不可测。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若能把握好分寸,其中的机遇,亦是巨大。
她端起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茶水苦涩过后,是回甘的清甜。
接下来的路,越来越有意思了。
事情的发展,甚至比林薇薇预想的还要迅猛。
第一批由“月影纱”混合顶级蚕丝织就的珍珠绸(为了更显珍贵,林薇薇将其命名为“珍珠纱”),数量极其有限,甫一在州府最大的拍卖行“玲珑阁”亮相,便引起了轰动。
那日在玲珑阁,竞价声此起彼伏,从未停歇。那些平日里端庄矜持的贵妇名媛,此刻也顾不得风度,只为争夺那几匹流光溢彩、触手生凉的料子。最终,一匹不过十丈的珍珠纱,竟被一位江南豪商的夫人以三千两白银的天价拍下,震惊四座。
【三千两!我滴个乖乖!】
【这利润,工坊能赚麻了!】
【林薇薇当初找谢相帮忙真是太值了!】
这“天价珍珠纱”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城各个角落,自然也飘进了重重宫闱之中。
慧贵妃听闻此事,又亲眼见了命妇进贡的一小块珍珠纱样品,顿时爱不释手。当即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弄到足够的珍珠纱,为她裁制一身舞衣。
内务府和皇帝身边得力的太监们闻风而动,层层压力下来,最终这“任务”还是绕了一圈,落回了始作俑者林薇薇这里。面对宫中的需求,林薇薇自然不敢怠慢,也不敢讨价还价,几乎是调动了工坊所有的“月影纱”库存,由技艺最精湛的绣娘和织工,日夜赶工,终于制成了一袭如梦似幻的珍珠纱舞衣,快马加鞭送入宫中。
【名场面要来了!】
【慧贵妃穿上得美成啥样啊?】
【难怪能宠冠后宫!】
那夜,宫中设宴。慧贵妃身着那身珍珠纱舞衣翩然登场。殿内烛火辉煌,光华流转间,那珍珠纱随着她的舞步摇曳生姿,时而如月华流泻,清冷皎洁;时而又因光线角度变幻,折射出七彩莹光,宛如将她笼罩在一层朦胧而璀璨的仙雾之中。慧贵妃本就身段窈窕,舞姿曼妙,在这绝世衣料的衬托下,更是美得不似凡人,直如九天玄女下凡尘。
一曲舞毕,满座皆惊。皇帝看得目眩神迷,当场击节赞叹,赏赐如流水般送入慧贵妃宫中。据不可靠的小道消息称,陛下当夜留宿贵妃宫中,翌日竟罕见地未能早朝。
【从此君王不早朝!我信了!】
【这衣服buff加成太强了!】
【妖妃!啊不,是仙妃!】
此事虽无人敢在明面上议论,但“慧贵妃一舞倾君,珍珠纱功不可没”的传闻,还是在私底下如野火般蔓延开来。朝臣们私下里难免腹诽,暗骂一句“妖精祸水”,想起前朝那个因骂慧贵妃“狐狸精”而被寻了由头贬官、最后郁郁而终的言官,更是只能把话烂在肚子里。但骂归骂,谁心里不跟明镜似的?
【上行下效啊!】
【快看!京城贵妇圈卷起来了!】
果然,上行下效之风,自古皆然。连最得圣宠、眼界最高的慧贵妃都如此青睐珍珠纱,将其视为增添魅力的不二法宝,下面的官员夫人、豪门贵妇、富家小姐们,岂有不跟风之理?
一时间,“珍珠纱”成为了京城顶级时尚圈最炙手可热的词汇,风头彻底压过了以往的蜀锦、云锦、苏绣。能拥有一件珍珠纱制成的衣裳或配饰,不仅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地位、宠爱和时尚品味的体现。
工坊的门槛几乎要被各路前来打探、求购、甚至试图走关系的管家、嬷嬷们踏破。订单如雪片般飞来,价格也水涨船高。林薇薇不得不严格控制出货量和客户名单,采取饥饿营销和会员预定制,更是将珍珠纱的身价推向了新的高度。
【林薇薇:我也没想到能火成这样!】
【这波广告效应,省了十万两白银!】
【谢相估计都没想到回报率这么高吧?】
【工坊的女工们又要加班加点了!】
清河县妇女工坊内,灯火通明。织女们更加精细地操作着织机,编织组的妇人们也开始学习用珍珠纱的边角料制作一些精巧的配饰,如发带、香囊、扇套等,同样供不应求。每个女工的脸上都洋溢着疲惫却兴奋的笑容,她们知道,工坊越好,她们的日子就越有盼头。
林薇薇站在工坊二楼的回廊上,看着楼下热火朝天的景象,听着远处传来的、关于京城珍珠纱风潮的汇报,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而又带着些许掌控感的笑容。
这一波投入,何止是不亏?简直是赚得盆满钵满!不仅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更重要的是,彻底打响了“清河女工”和“珍珠纱”的名号,让工坊在高端布料市场占据了一席之地,地位稳固如山。
而这一切的起点,竟是她当初在茶楼里,那一次看似冒险的拦轿求助。
风,从窗外吹来,带着初夏的暖意和织机的声响。林薇薇知道,属于她的时代,正随着这珍珠纱的流光溢彩,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