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至六月,天气愈发炎热,人马汗如泼水。
自虞瀚东出兵以来军队伤亡近两万人,幸好他们身后有倚天阁支持,又不断有西南各国残余军队及百姓加入,最令人惊喜的是蔡国太仆(掌管舆马和马政的官员)栾巍携数万匹良马辗转来投,令倚天阁的声势不跌反升,如今已拥有可战之士超十万,其中包括五万骑兵。
对峙一月獓鸩军死伤逾五万,浑厉王从未遭受过如此挫折,在他的一意孤行下,獓鸩族正举族搬迁而来,他们的军队一度扩张至四十万。
对于倚天阁来说,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这一日,獓鸩军用尽各种办法,以死伤万人的代价终于突破了第四道防线,现在他们距离攻入堡寨只剩下一道防线了。
面对眼前如此恶劣的形势,众将士心急如焚。
至夜间,堡寨内商议军情的大帐里面灯火通明,以虞瀚东为首的一众将士均已疲惫不堪。厮杀一月,娄必安、阚哮、酆允、肥龙等人或多或少都负伤了,阚哮的伤势最为严重,虞瀚东本想让他回倚天阁休养,但他死活不肯离开,誓死要坚守在此处。幸而这时柳栖带回了褚老怪与柳神医培育出的青霉素,挽救无数人的生命,也避免很多无谓的伤亡。
望着铺在地上的指掌图,众将士全都眉头紧锁,大帐内平静压抑的可怕。
砀咼后面就是滔滔天江,过了天江便是万穷林、倚天阁,如果让獓鸩军攻下砀咼,一条天江根本拦不住这群世居海岛的穷凶极恶之徒。
终于,面带倦容的娄必安打破平静,开口道:“现如今獓鸩军虽号称四十万,但其最精锐的还是那二十余万人,如能一举歼灭他们一半的兵力,浑厉王说不定会主动撤退,甚至是举族返回老巢。”
沉默了半晌,虞瀚东点头道:“娄兄说的有理。獓鸩族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为盗寇,弱则卑伏,只要我们能彻底打残他们,他们必会逃窜回老巢。”
这么一来,众将士顿时重拾信心,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出谋划策,可他们出的主意无非是于野外以袭扰、分割等方式先消灭獓鸩军的主力,然后再追击其残军······虞瀚东、娄必安、阚哮等久经战阵之人一听便知道不可取,如此硬拼,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
虞瀚东抬手示意众将士安静,他淡淡道:“我们的实力本就弱于獓鸩军,一旦与其正面冲突,反而正中他们下怀,绝不可取。我意以为,正面交锋的条件必须取决于獓鸩大军士气低落、仓皇逃窜之时,或突然袭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大帐内再次陷入平静。
一直席地而坐的蔚焕忽然起身至指掌图前,食指虚指图上一处地方,娓娓道来:“距离砀咼百余里,有一山谷名为咼谷,整个山谷呈口袋状,入口狭小,内里如平川旷野,极为广阔,四周皆是峭壁,无法攀爬······”
一提到咼谷,虞瀚东、娄必安皆有印象,他们刚到砀咼时便对周围认真勘察过,最后发现只要穿过咼谷便能直插砀咼后方,如此险要之地自然要严加防范。虞瀚东令酆苞带人在咼谷设防,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即报知堡寨,好提前有所防备。
“···穿越咼谷便是天江,至此既可南下直插砀咼后方,又可渡江袭击倚天阁,以我之见,若让浑厉王得知这条路径定会欣喜若狂。”蔚焕说完环顾众将士一眼。
娄必安不以为意道:“蔚先生多虑了,我们对咼谷早已留意,并派人专门盯防,如有异动,我们这里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蔚焕摇了摇头,道:“娄将军会错意了,我是想如果能将獓鸩大军主力诱至咼谷,然后一举全歼。”
众将士闻言恍然大悟,均拍手称赞。
这时何宵忽然道:“那要如何将獓鸩军主力引至咼谷?”
刚刚伤愈的樊黠提议道:“来日獓鸩军来攻寨,我们引一军袭击其后军,将他们诱至咼谷······”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娄必安打断了,“砀咼至咼谷有百余里,浑厉王非是傻子,岂能让你一路引诱而去?”
瘦虎跟着提议道:“我们分三军,不断袭扰獓鸩军,他们追,我们便跑,他们停下来,我们就打,这样可否将他们诱至咼谷?”
虞瀚东摇了摇头,帐内众将士你一言我一语,却始终没有讨论出一个可行之法。
夜深了,众将士俱都疲惫,虞瀚东让他们各自回营休息,明日再议。
那晚虞瀚东做了一个噩梦,梦中出现獓鸩军兵临倚天阁,整个万穷林、桃源都陷入火海之中,幸存下来的人只能退守倚天阁,望着獓鸩兵在下面烧杀抢掠,却无能为力。出了一身冷汗后,再也睡不着了,他独自出帐,值守的亲兵立即紧紧跟随,他令亲兵不用跟着,一人往堡寨中的一片寂静的小山丘走去。
月至中天,繁星璀璨,就在这片灿烂的星空下,堡寨内的无数灯火与之交相辉映,甚是壮观。
虞瀚东望着眼前这片动人的场景,不禁叹息一声。
“不知阁主为何叹气?”
虞瀚东心中一惊,暗叹自己反应变得如此迟钝,有人在侧却毫不察觉。他转身看去,只见从一旁的榆树下走出一人,竟是蔚焕。
蔚焕朝虞瀚东施了一礼,缓缓道:“阁主也是深夜睡不着,出来散散心吗?”
虞瀚东还了一礼,直言道:“刚才做了个噩梦,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出来走走。”
蔚焕沉吟片刻后道:“可否容我猜猜阁主所做的噩梦?”
虞瀚东虽与他相处时间不长,但深知此人高深莫测,同时也好奇他能否猜中,于是点了点头。
蔚焕油然道:“阁主是否梦到了獓鸩军围攻倚天阁,火光冲天的场景?”
虞瀚东欣然道:“竟被先生猜中了。惭愧!惭愧!”
蔚焕摆了摆手,跟着望向夜空出了一会神,忽道:“我有一策能解倚天阁的安危,也能解天下之安危。”
虞瀚东闻言,惊喜之余郑重拱手问道:“还请先生赐教。”
蔚焕看向虞瀚东,沉默了片刻,肃容道:“为今之计需有一人,能说獓鸩族的语言,了解他们的习俗,深入虎穴狼窝,获得浑厉王的信任,然后以咼谷为饵,使其派遣主力入咼谷,如此阁主便有机会将其全部歼灭。”
这方法虞瀚东也曾想过,但他知道执行任务之人必定是九死一生,哪怕得以生还,与禽兽为伍的岁月也将成为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蔚焕跟着道:“就目前而言,我是最适合的人选。”
虞瀚东讶然道:“先生难道不知这无异于以身饲虎?”
蔚焕斩钉截铁道:“如今西南饱受獓鸩之祸,无数百姓死于非命,獓鸩军用人骨筑京观示威,更是将百姓视作两脚羊,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如能以一人换得獓鸩族全族覆灭,蔚某死而无憾。”
虞瀚东犹豫一阵,道:“此计太过凶险,容我再思量思量。”
蔚焕一把拉住虞瀚东的胳膊,断然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意已决,还请阁主成全。”
虞瀚东见其心意已决,喟然道:“先生舍身成仁,当为我辈楷模。”
回去后,虞瀚东将蔚焕的计策告诉娄必安、阚哮、何宵等众将士,并商议如何接应,如何诱敌至咼谷,如何消灭敌人······
众将士敬佩蔚焕舍身成仁的决心,一同来为他送行。
这一日,天还未亮,众将士聚于堡寨后山的一条隐蔽的山道上。
蔚焕一人一马,仍旧穿着一身白衣,极为洁净,他一如初见时那般玉树临风。
虞瀚东心知此去可能再不能相见,趋前郑重道:“先生大义,请受虞瀚东一拜!”说完跪地一拜。
众将士纷纷跪于地上,齐呼道:“先生大义,请受某等一拜!”
蔚焕甚是感动,他整衣跪地回拜后道:“望诸君努力,奋勇杀敌,为万民雪恨。”说完起身,跃上马背飘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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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江水静静地流淌着,江的那边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那边仍有战乱,但还没有达到令人绝望的地步,那边的百姓比这边的有希望,或许吧,至少目前是这样的。拂拂凉风吹来,甚是舒爽,蔚焕对眼前这片美景投下最后一瞥,催马下了山坡,往西而去。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彤云密布,不见天日。
在灰暗的乌云下军帐如林,旌旗遍野,正是獓鸩大军的军营,这伙自年初侵入神州西南的异族所向披靡,连灭舒、蔡、西庸三国,仅用三个月的时间便占领了自芒松山脉以南、南岭以北、天江以西大片广袤的神州土地,他们争地夺城,杀人盈野,白骨遍地、十室九空的场景处处可见。也就在这民族危亡之时,创建不久的倚天阁昭告天下,为解西南之危出兵讨伐獓鸩军,誓要将整个獓鸩族赶出神州大地。倚天阁的军队渡过天江,在砀咼这个地方阻击獓鸩军已有一月,令天下诸国刮目相看。
□□的骏马离獓鸩军的军营越来越近,蔚焕生出一种即将踏入地狱的错觉,他深吸一口气,抛去想要逃避的念头,一夹马腹,纵辔驰向军营。
至军营前,几名把守寨门的獓鸩兵早就发现了这名长相好看的白净男子,他们将蔚焕从马上一把揪了下来,纷纷嬉笑喝骂。
蔚焕操着獓鸩语道:“我是来投奔你们大王的,我有重要的消息告诉你们大王。”
一名獓鸩军官忽闻蔚焕会说獓鸩语,顿时好奇道:“你怎么会说我们的话?”
蔚焕奴颜婢膝道:“我家有一位长辈曾出海去过獓鸩岛,所以学会了你们的语言。”
獓鸩军官没有细究,又问道:“你从何处而来?”
蔚焕答道:“我刚从砀咼逃出来,有紧要的事禀报大王。”
獓鸩军官见他孤身一人,而且还是一个柔弱之人,便领着他步入军营。
一路上蔚焕战战兢兢,他看到身周的獓鸩兵皆好奇地看着他,眼中俱是蔑视。营中有一大片地方用围栏围了起来,里面全是掳来的年轻男女,甚至还有未成年的小孩,他知道这些都是所谓的两脚羊,这些可怜的人平日里供獓鸩兵玩弄作践,夜间便会成为獓鸩兵的果腹之物。
经过通报后,獓鸩军官将蔚焕带入浑厉王的大帐内。
在大帐内,蔚焕终于看到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浑厉王,这人间的魔王生得两肩宽阔,体魄魁梧,鼻梁甚高且直,披散鬈发,虬髯至胸,予人一种凶逆狠辣、不可直视的感觉。他慌忙低头,以獓鸩族的最高礼节匍匐于地上,谦卑地用獓鸩语道:“无知小民见过大王。”
大帐内顿时笑声如雷,浑厉王及其一众随从全都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浑厉王止笑问道:“本王有一事不明,你为何会想来投靠我?”
蔚焕压抑着强烈的自尊心,谄媚道:“大王神威盖世,试问天下还有谁能在三月内连灭三国。小民对大王景仰已久,以前因没有寸功,不敢面见大王,现在小民终于有了报效大王的机会,所以前来投靠。”
浑厉王惊奇道:“噢?你快速速道来。”
蔚焕连忙道:“大王与倚天阁对峙一月,小民心急如焚,特意混入砀咼为大王打探军情,现已得到可靠的消息,可以助大王一举将倚天阁那帮不识时务之徒全都扫清。”
一旁的左鏖王听蔚焕说了半天始终没有说出实情,不禁急道:“你们这些人说话就是麻烦,就不能直截了当说明白吗?”说完拔出身边的佩刀正要砍向蔚焕。
浑厉王及时制止道:“住手!让他说下去,他若说不明白,你再砍不迟。”
蔚焕趴在地上装作瑟瑟发抖,他擦了擦额头,立即道:“小民得知,离砀咼百余里处有一地方名为咼谷,穿过咼谷可以直插砀咼后方。只要大王派一猛将率十万精兵穿过咼谷,攻击砀咼后方,大王则领军攻砀咼前寨,如此前后夹击,便能将倚天阁的人全都消灭干净。”
浑厉王闻言大喜道:“这主意的确不错,你这书生看来还是有点用的。”说着他看向左鏖王,道:“左鏖王!你觉得如何?”
左鏖王将佩刀收入刀鞘内,悠悠道:“既是如此,便留下他吧。”
浑厉王连声叫好,跟着吩咐属下道:“来人!备下酒食,招待我们这位尊贵的客人。”
蔚焕千恩万谢道:“多谢大王厚恩,小民今后必当肝脑涂地,尽心竭力辅佐大王。”跟着又极力奉承道:“以小民愚见,大王只需一年的时间便能拿下整个神州大地······”
话音未落,只见一名獓鸩将领强拽着一少女入帐,他狞笑着道:“大王!今日就用她下酒,如何?”
蔚焕看向眼前衣不遮体的少女,她长得那么娇俏可人,眉目如画,尤其引入注意的是她的脚裸上有一串金链子,可惜此刻她浑身是伤,兼且一副痴傻状,只会傻笑,显然她曾遭受过非人的折磨,以至于神智失常。他忽然幻想,如果她生于太平人家,那必定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前来求亲之人络绎不绝,说不定他自己也会是其中一员。
左鏖王大笑道:“你将她折磨了这么些时日,终于舍得拿她下酒啦。”
浑厉王跟着大笑不止。
那名獓鸩将领笑着将少女拖了出去。
突闻一声惨叫,蔚焕浑身一震,他明白那少女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过个一会,两名獓鸩兵抬着一个硕大的托盘步入大帐。
蔚焕见到盘中热气腾腾的物事,顿时一阵恶心,胃中翻江倒海,随时要呕吐出来。
左鏖王伸手入盘,抓起一颗热乎的物事塞入口中,连声道美味。
浑厉王面向身旁的蔚焕,别有深意道:“你要成为我们獓鸩族一员,需得和我们一样。”说完他指了指托盘。
蔚焕明白如果拒绝的话,他立即就会命丧当场,而且所有努力都将白费。迟疑了一阵,他终于伸出手来。
一名獓鸩兵将托盘中的一块物事递给蔚焕。
蔚焕看到那物事上还有一串金链子,那么显眼。强忍着恶心,他将那物事送到了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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