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潮看着被留在桌上的蛋糕盒,冰化成水,已经有一些流到了桌面上。她伸手去拿,却被蛋糕盒上意料之外的温度惊得缩回了手指。
蝉鸣声突然冲进耳朵,舒潮慢慢地摩挲着手指,上面净是在这个炎热的夏末不该出现的刺骨的凉意。
冰淇淋已经全化了,在盒子里软烂摊着。
真可惜。
是有多久没有吃过巧克力味的冰淇淋蛋糕了呢?舒潮记得小时候的自己并不是喜欢甜食的小孩,但是总是会缠着大人给自己买冰淇淋蛋糕,巧克力味的尤为喜欢。
一下子也想不起来是为什么了。
冰淇淋中间还立着一只巧克力小狗。原本该站在蛋糕上冲她招手微笑的小狗,现在也因为蛋糕融化,倒插在冰淇淋水里,笑脸变成了苦相。
林余月是揣着怎样的心情买的这个蛋糕,舒潮无从得知。但是现在这个悲伤的小狗脸,也许和现在的林余月一模一样。
林余月拎着蛋糕在门口探头看着自己的样子,不由得浮现在舒潮脑海里。
她单肩背着包站在门口,穿着一身清爽利落的白色衬衣,微微侧身的动作让一头蓝色短发垂在肩头。即使是和陌生老师对视,眼里也没有一般学生会露出的谨慎或者怯懦。
可看着这么一个酷小孩面无表情地拎进来一个巧克力蛋糕,舒潮一开始竟然没由来地觉得可爱。
从一开始她就想好好聊聊的,可没想到自己真的太害怕了。
害怕第一次教学、第一个学生,就被这荒唐的夜晚给毁掉。
结果竟然情急之下,说出了更过激的话……
林余月低着头冲出办公室的背影在舒潮的眼前不断闪现,此刻她的心应该也和自己一样,变成了这滩软烂得不成样子的冰淇淋。
又冷又脏。
***
第二天,心理学院的研一新生们终于正式开始了研究生生涯的第一堂课。
大家都很重视第一节课,林余月早早就被自己的室友祝忆白拉到教室了。虽然自己平时对于老师是避之不及的态度,但被祝忆白带到前排坐下时她也不恼,毕竟祝忆白还算一个很不错的室友。
祝忆白作息规律、休息时间不吵不闹,人还很开朗热情。更重要的是,总是会主动帮自己带饭,而且还记得自己的口味。
就冲着最后一点,林余月就决定了她未来两年一定不回离开祝忆白。
“第一节课,还不知道会是哪个老师呢?许愿能是个温柔的美女老师哇~不过如果是我导师王鸽也行,毕竟她那懒懒的大鸽子,估计上她的课也会很轻松,只可惜她不是这个研究方向的。”
“还好我提前联系了王鸽,不然双选会可能都轮不到我。你当时没来,可不知道她有多抢手。”
说到这里,祝忆白来了兴趣,原本趴在桌子上的两支手臂此刻撑在了她的脑袋下面。
“诶,你那个舒潮,怎么样呀?当时我看现场一个找她的人都没呢。”
突然听到舒潮的名字,林余月轻笑了一下。她用左手缠绕着蓝色发尾,单脚踩着地面,背靠椅子,轻轻地一晃一晃。
“不知道呢,还没什么太多的接触。”
“她还没联系你呢?那看来是一个没那么push的导师。余月,你命真好!”
“嗨,这有啥好的。”林余月边说,边漫不经心地看向教室门口,“我还羡慕……”
话说到一半,林余月的动作和目光都停滞在了半空。
祝忆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位高挑的年轻女老师正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站在门口。
是舒潮。
林余月的椅子“咚”的一声落到地面,上课铃也正好响起。
我怎么忘了,《社会心理学》的老师是她。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啊,舒老师。
林余月云淡风轻地看过去,舒潮也注意到了坐在前排的她。可舒潮刚触碰到她的目光,似乎是被炽热的蒸汽烫到了一般,又赶紧转移了视线。
看到她这明显回避的眼神,林余月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在林余月直勾勾的注视下,舒潮低头快速地翻着花名册。好像速度太快翻过头了,她愣了愣,又往前倒了几页。
林余月打了个哈欠,用手撑着下巴,眼皮半掩地看着台上慌张的人。
“时间到了,我们开始上课。我是舒潮,是大家这学期《社会心理学》的老师,请多指教。第一次上课,我也点点名,认识一下大家。”
舒潮的声音又找回了往常的平静。
她的声音总是这么平静舒适,像山谷里淙淙的溪流,很轻易就能流淌进人的耳朵,让听者倍感放松。
然而在过去的两天里,林余月还听见了太多的舒潮。微醺的、撒娇的、黏腻的,还有冷漠的、疏离的、愤怒的。但是不管是哪一个,好像都能回到现在这个温柔自持的。
情绪稳定得像个假人一样。
说到情绪稳定,巧了,林余月身边的人也都评价她是最情绪稳定的人。
秦牧枝曾经说,就算是亲眼目睹校长把学校点了,林余月也只会走上前去沉着地疏散人群。
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情,那双漂亮到极点的杏眼里,都是一汪没有任何褶皱的湖水。
但现在……
刚刚舒潮看向自己时一闪而过的眼神、在讲台上慌慌张张翻着花名册的手指,都在林余月的心里勾起了一圈涟漪。
她继续撑着下巴,扬起了嘴角。
情绪稳定有什么意思?情绪稳定最无聊了。
***
“好了,我们现在开始正式上课。我很开心能作为大家新学期第一堂课,也是大家研究生生涯的第一堂课的老师。这是一门选修课,很荣幸能有这么多同学选择了这节课。希望接下来的一个学期,我们都能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舒潮笑眼弯弯,言语动作间丝毫没有老师的架子,上扬的嘴角盛满了独属于她的亲和力。
“哇余月,真是个温柔的美女老师诶,老天有眼,居然第一节课就实现了我的愿望!”祝忆白用胳膊肘碰了碰林余月,小声地欢呼着。
舒潮:“在大家心中,社会心理学是一门怎样的学科呢?有同学愿意分享一下自己为什么选择了这门课吗?”
此话一出,包括刚刚还在欢呼的祝忆白在内的所有人都唰的一下把头低了下去。纵使舒潮再美再有亲和力,也没人愿意这时候站出来和老师套近乎。
当然除了一个人。
教室中央,林余月仍然右手撑着下巴,左手却懒洋洋地举在桌面。
舒潮微笑着望着她,然后微笑着将视线移开。
没看到吗?
林余月把手举高了点,还朝舒潮那边晃了晃。
舒潮往教室后面大迈步走了几步,继续说道:“没有同学主动的话,那我只能点名咯。”
啥????
原来是在装没看到???
林余月哪儿肯放弃:“老师,我可以说一说吗?”
舒潮微笑着把头转过来:“好啊,余月。”
只不过现在这笑容看起来有点微死了。
林余月站起身来,一瞬不瞬地回望着舒潮的双眼。她双手轻轻搭在桌面上,同样微笑着开口。
“作为跨专业的学生,其实我对社会心理学的了解不算多。选择社心,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之前看到了老师您的一篇报道。”
林余月的嘴角扬得更高。
“报道里面提到基于您在社会认同上最新的研究,国外的几个头部的多民族用户网站推出了相应的有助于群体间相互认同的功能,有效地减少了网站上的恶意歧视,甚至还降低了部分地区的少数族群的自杀率。”
“当时看到这个我才真正感受到社会心理学不是纸上谈兵的东西,也吸引我后续又去看了您的一些相关的报道和研究,才愈发了解到这个学科的好。”
林余月说完,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舒潮的回应。
教室里也是一片寂静。全班同学都没想到林余月会给出这样的回答,毕竟一般回答这种问题,大家都是提到一些基础理论或者人人皆知的心理实验,现在所有人一下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安静的教室是林余月预料中的结果。她看向话题中心的舒潮,此刻的她同样也站在讲台上有些呆住了。
哦?原来这样的话就不行了?
我这才说到哪儿啊。
“更何况舒老师还这么漂亮,我当然要选这门课了,还想你做我的导师。”
林余月又蹦出一句,全班更是沉默。
讲台上的人眼神飘忽,耳垂发红,耳环也开始晃动,嘴巴微张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舒潮真的开始局促了。
“林……”
舒潮的话停在嘴边,忽闪的眼神再次像蜻蜓点水一般快速掠过林余月的脸,整个人似乎又陷入了刚进入教室时的惊慌。
林余月看着舒潮逐渐变得更红的耳垂。
是因为我而变红的耳垂。
真可爱。
突然窜到脑子里的这三个字激得林余月眉毛一跳,她捏了捏自己不知道何时也有些微微出汗的手。
目光上移,两人的视线就这样跨越了大半个教室,在所有人的头顶相遇。
一阵风突然自林余月身后的窗户涌入,掠过她的耳际。那风仿佛穿越了漫长的光阴,滞涩而沉重。风撩起她的发尾与舒潮的裙角,飞扬的发丝迷蒙了她的视线。恍惚间,舒潮的目光穿透缭乱的青丝,沉沉地落向她。
她看向她的眼睛。
果然你也是会被风吹起涟漪的湖水。
原来我也可以做这阵风。
如果你已经不认识我,那我们要不要以师生身份重新开始?
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慢慢说给你听。
反正,接下来的两年你都只属于我。
或许上帝只是信手涂画人间,让所有人的命运如发丝般纠缠不清,所以林余月一直最讨厌概率论。七十亿人散落在两百个国度的版图上,我们重逢的几率本应小于亿万星辰中的一粒微尘。
可此刻这粒尘正停驻在我肩头,像命运沙盘里突然亮起的光标,在无数交错的人生轨迹中,再次标记出你的坐标。这次我要用全部力气攥住这粒微尘,将这点微尘般的可能变为不容忽视的重量,直到我们的命运轨迹在时空坐标上紧密相连。
林余月看向舒潮的笑容变得更深,那双本就有些上扬的杏眼,此时显得更加张扬。
“舒老师,我真的很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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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