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奇妙的青春期发胖是从转学开始的,她在三年间体重上升30斤。这部分暴涨的体重在她大学下降,又在毕业自己独立居住后再次下降,并在龙血觉醒后几乎下降到转学前的数值。
姜奇妙一度对她体重的变化非常困惑,因为她既没吃药,也没运动,甚至没有刻意节食。重回精神病院上周末班后,她和一位在院里实习的心理学研究生午饭时讲述了自己体重的变化。对方咬了一会儿手指甲,和她估计:“我觉得你可能是,随着对危险环境的远离,皮质醇降下去了。”
姜奇妙:“有这回事吗?”
研究生:“有可能,心理层面的东西经常反应在生理层面上。比如人压力大、觉得不安全,就会分泌皮质醇,皮质醇就会让人变胖,瘦不下去,所以有时候换环境自然就瘦下来了——你之前的环境很危险吗?”
面对这种问题,姜奇妙很难不想起吴瑞薇。当然,吴瑞薇只是她恶劣的成长环境里一个代表性人物,还有很多人,她甚至没有篇幅去和别人诉说了。
“她会辱骂班里所有人是吗?”研究生又问,她看起来特别好学,特别需要实践。
“对,她随时随地大小骂,有时候骂一个人,有时候是没有指向性的骂所有人,”姜奇妙说,“我就特别奇怪。”
“你奇怪什么?”
“我发现别人可以挨骂的时候没感觉,”姜奇妙说,“她骂人,我其他同学就坐着,写作业,只要不是直接骂自己,就没反应。我开始以为大家都在生气,只是和我一样怂,不敢说出来——结果他们是真的没感觉。”
“你有感觉?”
“我感觉特别强烈,”姜奇妙低头吃饭,“我一被骂,哪怕被骂的人不是我,我就心悸,想站起来,想反驳。”
“她骂得是挺难听的,”研究生说,“你和别人说过吗?”
“我和我妈打电话说过,”姜奇妙说,“我有一次快崩溃了,她骂了我们两个小时,我心悸了两个小时。我和我妈说了。”
“然后呢。”
“她说又没骂我,不知道我在生气什么。而且大家都在挨骂,我别瞎出头,别搞特殊。还有,老师骂我们肯定是我们做错了,是为了我们好。”
“阿姨也不是完全说错,”研究生居然出其不意的说,“她说的东西,其实就是你们班大部分人的心理——又没骂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姜奇妙鼓了下嘴,没精打采。
“但是你不一样,”研究生继续说,“因为你没有大脑皮层。”
姜奇妙:……
这怎么毕业好几年又被骂了。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研究生赶紧擦了下嘴,“你的大脑,从生理层面就和别人不一样,你的神经系统决定了,你看到别人被羞辱,你就能完全体验到对方的感情,你觉得那个被羞辱和无地自容的人,就是你自己。”
“所以对你来说,你当时可能是每天都在高频的挨骂,每天被骂十次,你从生理上,每天体验被羞辱十次的痛苦和紧张。你的皮质醇也是这么上来的。”
“但是我后来就不生气了,”姜奇妙说,“不过我最近好像又开始生气了。”
“那你可能之前被攻击到神经受损了,”对方说,“不过你最近神经又修复回原始形态了——怎么修复的?和我说说。你这种神经系统和小众体质这几年数量越来越多了。”
“你是认真的吗?”
“我瞎掰的,带点推测,我还没毕业呢。”对方说。
姜奇妙:……
不管这位实习研究生是不是瞎掰的,姜奇妙都给自己无法忍受环境扫射式辱骂找到了一个可以自洽的解释。她不是搞特殊,她是神经系统比较小众……以至于真的每天被指着鼻子骂了十次。
她以前希望自己忍一忍,既然别人都能忍,那她一定也可以忍。然而她现在又明白了,别人根本就没忍。无论是谁,被每天骂十次,都会无法遏制中烧的怒火。
至于她本人,她忍下去的唯一出路是神经受损。而在龙血重塑之后,姜奇妙面临两种选择——
要么继续忍,再次神经受损,然后红发褪色,火龙消失,魔法世界再度远去。
要么不忍,但不忍就得发怒,而发怒的后果总是不可收场的。
继高中和吴瑞薇博弈失败后几乎惨遭退学,姜奇妙已经很多年没体验过发怒,更别说面对发怒的后果了。她对自己发怒和表达不满的后续有一种灾难化的想象,她完全无法处理那种灾难一样的下场。还有,她发完脾气也没人站在她这边,她发怒肯定是错的,是不占理的,所有人都会去帮另外一头的。
情况真是焦灼啊——
被龙血修复的神经让姜奇妙无法不站起来表达愤怒,但是龙血好像并没有宣布对她表达愤怒的下场负责。
事已至此,姜奇妙只能整个下午都坐在工位上,思考着自己的“下场”。
办公室里依然是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可能有同事在用余光观察她,也可能没有。不过姜奇妙确信,的确有同事路过她工位的时候,侧头多看了她一眼,眼神就和她在会议上站起来嚷嚷的时候,有人回头看她的眼神类似。
这些眼神终结于领导火速宣布会议结束,而几个领导打量她的表情都让姜奇妙心情复杂。她甚至听到有人笑了一声,在路过她的时候说,还真是零零后整顿职场啊。
姜奇妙完全没想整顿职场,她只是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版本和系统错开的软件,努力被装进去,又怎么都装不进去。既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如坐针毡五小时后,这个小软件终于熬下班了。
没人来通知姜奇妙“下场”让此事成为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根剑从刷卡出公司跟到她上地铁,又从地铁跟到她去给学生补习英语的咖啡馆。
这个学生是姜奇妙在医院那边的一个医生的表弟。大城市真是机会多,初中小孩就有雅思补习的需求。这是姜奇妙的第一个学生,她价格定得特别低,学生家长联系的时候也带点“先补补看”的意思。结果一出分,效果特别好,马上就又续了几堂一对一。
上课总归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纵然头顶悬剑,姜奇妙也深呼吸了几下,找了一个位置隔音较好的角落,摆开教材等待学生上课。
她强项是口语和作文,这学生弱项也是口语和作文。先前补口语的时候姜奇妙就发现他注意力不集中,这一期补作文,涣散的情况就更为严重,还不完成她上节课留的任务。师生两个对峙了一小会儿,姜奇妙发现他余光一直往座位远处看——
一抬眼,咖啡厅花盆夹缝后面,正好一男一女,两个中学生,鬼鬼祟祟地在偷看她。
学生甲显然也看出来姜奇妙发现人了,低头咬大拇指,做出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完全不在意三个人身上的校服都是一样的。
直到意识到姜奇妙已经半天不说话,甚至看起来有点生气了,他才抬起头,扭捏道:“我同学说想看看你。”
姜奇妙:……
她在学生面前还是挺严肃的,脸沉着,问:“看我什么?”
学生甲:“我说你英语说得特别好,而且是红头发,他们想看英语说得好的红头发。”
姜奇妙:“………………”
什么英语好的红头发?韦斯莱一家?
初中生的思路特别跳,说完这句等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似的补充:“喔,他俩也想补英语。之前上那种大课,老师一说话,他们就走神。我说你说话,听着不走神。”
“我看你挺走神的。”姜奇妙说。
“那是你没见过我上大课。”学生甲道。
姜奇妙:……
太抽象了。这怎么零零后和一零后也有代沟啊。
情况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姜奇妙也不能就让那俩初中生在那儿干站着。她招手把学生乙和丙都叫进来,感觉人在青春期的时候,真是又活泼,又害羞,又好奇,又拧巴。
简单问了几句之前的成绩后,姜奇妙让学生甲把自己微信号推给乙丙,说他们父母有需求就联系自己。
“你没名片吗?”学生乙说,“特别专业那种,雅思名师之类的。”
“特别不好意思,没有。”姜奇妙说,“我打算靠口碑。”
学生丙噗嗤一下:“你这个老师挺逗的。”
“我老师雅思8分呢,”学生甲突然挺胸抬头地说,“每个单项都能打。”
“Wow。”乙丙同时发出惊叹。
初中生只服强者。
更何况是红头发的。
这段和初中生的social来得突然,也结束得很迅速。两个学生最后在旁边找了张桌子写作业,学生甲因为同学在附近,上课还显得认真了不少。
快到结束的时候,他突然抬头,高深莫测道:“姜老师,我懂,我不会和他们说你给我上课多少钱的。”
姜奇妙给他上课算是特别低,说出去甚至有点扰乱市场,但这是她第一个学生,她谈的时候除了自己那张雅思成绩单完全没有溢价权。现在再来学生,提分人证物证俱在,姜奇妙就可以往上抬价了。
学生甲出分以后就很服她,在这件事上显得上道且配合。姜奇妙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感觉一零后比自己社会多了。
她初中的时候还就会看哈利波特,和玩手呢。
从公司去咖啡馆的路上,姜奇妙明显感觉头顶有剑悬着。从咖啡馆回家的路上,这把剑似乎又变得轻飘飘而失却锐利。这微妙的变化,在姜奇妙发现微信通讯里躺着两个家长待通过的好友申请时,就更明显了。
家里已经有小雅在做饭了,姜奇妙开门进去,厨房里吹风机轰鸣,她坐到餐桌上,抽出一张餐巾纸开始算钱。
两个学生,另一个没续,这个续了,一个月算下来有1000。如果这两个新学生也能谈下来,而且要到课程价格翻倍,最多一个人一个月能赚2000的课时费。再加上在精神病院上夜班那笔微弱但性价比较高的兼职收入……
真是,哎。
钱能止痛,为钱发电。
在餐巾纸上算了一遍之后,姜奇妙甚至都没有那么恐惧自己今天一时意气的“后果”了——她高中顶撞老师的后果残酷,完全在于那时的自己太过弱小,而周遭也无一人能帮她为结果负责。
人对于生存系统的恐惧,往往来源于被系统的控制者拿捏住了命脉。在学校的时候,那个命脉是文凭;而进入社会以后,这个命脉又成为了金钱。但在这一刻,姜奇妙看到了一个系统的巨大破绽——如果她拥有直接从社会里弄到钱的能力,公司作为那个与她直接交互的系统,对她的拿捏就变得很无力,很有限了。
此事从无旁人与她提及过,她也从没有意识到,自己完全具备直接从市场里赚钱的素质,而非必须通过公司这个“代理者”。
如果不是要养火龙……
姜奇妙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竟然已经在自己还没找回“愤怒”之前,就因为要养火龙,而被迫未雨绸缪。这就像她给自己提前撑起了一把钢筋铁骨的伞,然后就不需要再担忧头顶那把随时落下的利剑。
厨房里“咣咣”两声,似乎是小雅做完了饭,在磕铲子。饭香味溢满了整间屋子,出租屋里的灯也是暖黄色的。姜奇妙在这个由她自己租赁、布置的房间里,守着一只只认她为主的火龙。屋子里还有两个活物,一个是哈利波特送给她的小猫头鹰,一个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小哑炮。这是一个由她创建的、完全围绕她建立的稳定运转的系统。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刚刚在一张餐巾纸上计算出一笔足够她生活、租房和养龙的钱,这笔钱并非由任何狭义的系统间接赋予她,并非从谁的指缝里露给她,而是由姜奇妙实实在在地靠她自己,从这个世界里赚来的。这笔钱足以支撑这个在任何外人看来都很怪异的系统丝滑运转。
这笔钱如此少,但姜奇妙觉得这笔钱好重要。从市场里直接赚到钱会让人的心态产生这么巨大的转变,这是多年来按部就班、把上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进个好单位当成人生唯一解的姜奇妙以前从未意识到的。
距离柯默出现在环球影城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一年零两个月,但姜奇妙直到这个时刻,才实打实的意识到。
真正的魔法世界,降临了。
想通了这一点后,姜奇妙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她身子靠在椅背上,用手指把那头被初中生津津乐道的红色长发披着往后梳理。她仰起头,眯着眼睛望向头顶的吊灯,甚至开始期待起,公司接下来要给自己宣判的“后果”。
就在这一刻,姜奇妙发现自己突然像个反派似的。
感觉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这几天去上课了芜湖 虽然没更新但是在新环境打开了一些新思路
Let’s 都拥有反派心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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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龙契者之怒(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