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早?莫不是杨推官有事找?”
珠玉心头疑惑,转身绕到前院,走近院门前问了一句:“敢问是哪位贵客?”
门后没有回应,珠玉更疑惑了,若是杨承文,他肯定会应一声,外头这人竟没有一点声音,她心里警惕起来,走到门边,贴在门缝上往外探了探。
没有人?
珠玉赶紧折回后院,一面小跑一面说冲南枝道:“十二娘,外头没有人,会不会是街巷里的小孩子胡闹,混敲的……”
珠玉话头瞬间止住了,她看到十二娘跟前站着一位身着敞领襕袍的内侍女官,身形颇高,挡住了十二娘大半个身子。
这女官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院内的人浑然不知。
南枝歪着身子探出个脑袋来看向珠玉,眼皮上挑了一下,示意珠玉离开。
珠玉往后退几步,侧身藏在后院的月门旁边。
南枝摇头,又歪过脑袋冲她道:“珠玉,给客人备好热茶来!”
珠玉这才转身到前院去准备茶水,琢磨着刚刚十二娘给自己的眼神,又想到廊下那位不速之客,心下疑影重重,放心不下,搁下手里的石碾往院门去。
一打开院门,就见得远处一辆明黄帷幕的马车上走下来两位女官,两人上手拦住她,也不说话,只是将她塞进院门里,从外头把门关上。
珠玉双腿颤颤地回到正堂后边,双手颤颤地碾茶叶。
后院里四下无人,那位女官开口道:“东宫有请,劳烦吴娘子随在下走一遭。”
东宫?太子?请她去做什么?击杀赵渝的诱饵?那也太早了些,太子还未登基为新帝,最上头还有一位圣上,太子不敢对赵渝下手。
南枝没有答应她的话,也没有拒绝,只是试探地问道:“敢问是东宫有请,还是太子殿下有请?”
昨日救了一个受伤且身份非比寻常的女子,今日东宫的人就登门了,这两件事隐隐有些关联,南枝怀疑那女子是东宫里的人,可能是太子的嫔妃,也可能是太子的姐妹。
女官茫然道:“东宫自然是太子殿下。”
从她这句话里,南枝无法判断出是否与昨日那位女子有关。
“了然。”
南枝走下廊前石阶,引女官往正堂方向去,道:“贵客登门,有失远迎,还请贵人不要嫌弃寒舍茶汤鄙陋。”
“不敢当吴娘子这声‘贵人’。”
女官跟上她。
正堂原先的软榻已经撤去,换上了高足的椅凳,地上没有了茵席,门槛就显得比平常高出了一截,南枝按着平常抬脚,差点绊倒。
身后女官身手极快,一把就拉住了将要摔倒的南枝。
“多谢。”
南枝回头对她笑了笑,凭她刚刚的身手和劲力来看,想要弄晕吴南枝,轻而易举,但她没有选择这样发冒犯的方式,而是跟着到正堂叙话,可见这位女官今日前来是打算好好地请她去东宫的。
虽然翻墙进院的方式不算是“好好地”。
南枝进到正堂里的主位,请女官坐下,自己坐在另一侧。
珠玉上茶来,南枝笑着请女官喝茶,喝了两口,不等女官开口,先问道:“这茶汤可还合贵人的口味?”
“上等的雀山雪芽茶,只是……”女官倒是没怎么客气,道:“清爽有余,韵味不足。”
“怠慢贵人了,不知贵人事忙,无暇品味雪芽后头淡淡的韵味。”南枝放下茶盏,问一旁的珠玉道:“家里还有点心嘛?”
“有的有的,时常给十二娘备下的,怎会少了?”
珠玉忙点头应答,转身就去后厨端来几碟酥酪点心,搁在南枝和那女子的桌上。
“请。”南枝拿起小勺子,盛情邀请对面那女官品尝。
女官已然看出她的意思,她这是在有意拖延,等着能拒绝东宫的人过来。
女官没有吃那点心,起身作揖道:“吴娘子,在下今日有要事在身,还请吴娘子体谅。”说着,侧过身子,手势向外道:“吴娘子,东宫有请,劳烦随在下走一趟。”
南枝也起身道:“还请贵人稍等,我这身衣裳寒酸,容我到后院换一身。”
她抬脚往后走,身子就被女官拦下:“吴娘子,东宫有请,劳烦随在下走一趟。”
南枝理了理身上衣袍,跟着女官走了。
她对于东宫没有太多的了解,梦境里的吴南枝嫁给赵渝之后,没有去过东宫,赵渝甚至防着她与太子碰面,即使宫中有传召命妇入宫觐见太后,赵渝也会想方设法替她回绝。
在梦境里,除了赵渝,其他人的容貌比较模糊,若不是平日常见,她有时候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
所以,今日是她第一次见到太子真容。
心下一惊。
太像了,和昨日她救起的那个女子太像了,除了眉尾多了一颗红痣,喉下多了喉结之外,几乎可以说是同一个人。
她更加确定昨日那位女子是皇室公主,能长得这么像的,必定得是一母同胞,可她从未听闻太子还有一位一母同胞的姐姐或者妹妹啊。
南枝脑袋里的疑惑已经揉成了一团乱麻,垂手站在东宫前殿廊下,不知作何反应。
太子高坐在殿内的榻上,一袭华丽的龙袍披着,眼眸轻抬,问道:“你是吴南枝?”
南枝回道:“回殿下,在下正是临州吴家吴南枝。”
“吴家……”太子幽幽道:“吴家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这是觉得剩一个人碍眼了?要赶尽杀绝?
南枝说道:“家父与族内叔伯姑婶及兄弟姊妹还在,只是不在长安。”
“听你的意思,他们还会回到长安?”
“世事变幻,南枝也无法琢磨得透,唯日日祈祷期望罢了。”
“只是祈祷?”太子淡淡笑了笑:“是向赵府尹祈祷?还是向上天祈祷?”
南枝道:“在下乃微末之人,所求之事亦是微末之事,哪敢叨扰赵府尹?”
至少在父亲这件事上,她不想过多地牵扯到赵渝,他自身肩上已经背负太多事情了。
“那不如向本宫祈祷。”太子殿下缓缓起身,从榻上走下来,至殿门前,问她:“如何?”
南枝蹙眉,躬身道:“家父遵从圣上旨意,于千里之外赎罪,在下只祈祷父亲及家人平安康健,并无其他奢求,这等小事,不敢劳烦太子殿下。”
太子道:“本宫能让你父亲下个月回长安。”
下个月是三月份,是梦境里父亲被诬陷勾结边民的月份,如果父亲能在下个月就回长安,那她就不必担心梦境里的事情成真。
即使她写了信,父亲也收到了信,但她还是没有十全的把握。
而太子同样没有十全的把握去改变她梦境里的预知,更何况他这句话的后边必定要吴南枝付出更大的代价。
南枝道:“圣上旨意已下,在下不敢奢求。”
太子俯身凑近看她,道:“你是在怀疑本宫的权力?”
当今圣上唯一的儿子,天底下唯一的太子,他手上的权力能将父亲送去千里之外,也能将父亲送到长安。
背后的代价是未知的,吴南枝可以赌,也可以放弃。
可惜,她不是赌徒。
太子殿下两手一拍,突然,廊下拐角处有一少年被两个内侍女官带了上来。
南枝怔在原地。
那少年哭喊道:“姐姐!救我!!”
南枝诧异:“十六郎?”
十六郎道:“姐姐,我只是想来长安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就被他们抓住了!姐姐,救我!!”
只是想来长安?他不是应该和父亲一样,远在安西都护府吗?怎么想来长安就能出现在长安?
私逃可是重罪!!
梦境里,父亲因被诬陷勾结边民,罪加一等,她不得不去求助赵渝。
而眼前的现实是,吴十六郎从安西都护府私逃回长安,一旦被揭发,吴家同样会因此罪加一等!!
十六郎是怎么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是周洛衡派人去送去冬衣的时候,,还是赵府的亲卫传信的时候?
南枝说不出话来,微微张开口,倒春寒的冰凉随着她急促猛烈地呼吸,一下又一下灌入她的喉咙里。
赵渝说过:“吴南枝,有些事,是必然会发生的,你躲不过。”
躲不过,逃不了,注定的。
南枝缓缓回头,看向太子,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太子走出殿外,离她更近了,却更有压迫感,俯身道:“本宫只需要你待在东宫里,陪你的弟弟吃几顿饭,仅此而已。”
话毕,他转身往外走去,摆摆手,撂下一句话道:“对了,今日主要是有人想要谢你,特此盛情邀请,还请你不要太见怪。”
有人要谢她?用吴十六郎逃至长安这件事来谢她?
这分明是恩将仇报。
两个女官将十六郎放开。
十六郎跑上去要抱住南枝。
啪!
南枝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怒斥道:“你要害死全家吗?!!”
十六郎捂着脸哭诉道:“姐姐,你根本不知道,路上太苦了!实在是太苦了!每天还要搬石头干苦力,我真的扛不住了,我见到有几个大人来给三伯送冬衣,就悄悄躲在那几个大人的袍子底下出来了,走了足足三个月,十几天前才到长安,还没打听到姐姐的消息,就被这些人抓了起来。”
是自己让周洛衡帮忙的时候出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