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易观察着眼前的哨兵。
几日前，在基地里发生的那场混乱，连当时还被关在禁闭室深处的他都受到了影响。
之后没多久，他就接到治疗哨兵的任务。显然情况相当棘手，甚至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于是经过谈判，宿易为自己换取到一定限度的自由。当然，仅限于待在尼斯利亚的这段时间。
他以治疗为要求，得到了哨兵的个人资料。她足够强大，又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十分适合趁虚而入。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对于现在处处受限的他来说，完成那件事的唯一的机会。
然而，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
她的精神力很强，既是优点，也是麻烦。惯用的手段对她无效，他必须要找到别的办法，在时间结束之前。
“抱歉。”安羽松开手。
她不知向导心中所想，看见他脖子上显眼的伤痕，不免又愧疚地多说一次：“对不起。”
宿易神奇地从哨兵的冰块脸上看出了歉意。
“没关系”三个字到嘴边，他咽回肚子里，状似痛苦地又咳嗽了几声。
不算完全的演戏，毕竟眼前这人刚才可是结结实实下了死手的。
哨兵果然露出更歉疚的神色。
他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见她忽然凑过来，低下头。
然后，像被动物舔舐伤口那样，他感受到颈侧传来温热的濡湿感。
准备好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思维难得产生了断带，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只感到头皮炸开。等回过神时，哨兵已经抬起头。
“这样，有好点吗？”她问。
那双原本属于人类的黑色眼瞳变成了兽类的竖瞳，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
宿易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哨兵处于某些混乱状态的时候，可能会与自己精神体的意识混淆，出现一些奇怪的行为。
安羽并不知道自己被评价为奇怪，她看见向导笑了笑说：“我没事，你先起来。”
于是她站起来。
起身的一瞬间，她的眼前发黑，精神域深处的暴动再次侵袭了她的意识，如同无数根锋利的尖刺将大脑扎成窟窿。
安羽捂住头，意识有短暂的模糊。
她用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抓紧了自己的手，勉力维持住清醒，同样的错误她不想犯第二次。
把这些密密麻麻的尖刺一根根塞回脑子里远比刺向别人要困难得多，尤其是对于她这样精神域混乱的哨兵来说。
但好在，类似的事，她做过成千上万次。尽管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困难，也仍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手的主人使了点巧劲，迫使她不得不松开嘴。
“再不松口，你的嘴就要被咬烂了。”
他说着，修长的手指在她的唇角轻拭，指尖便沾上血珠。
安羽怔了怔，眼睛都随之睁圆不少，后知后觉在嘴里尝到血腥味。
“来，放轻松，闭上眼睛。”向导的声音仿佛隔着水面温柔地荡开，“我会治好你。”
安羽有一瞬的迟疑。
柔和的精神力如潮水般涌来，她抬起头，正好望进向导湖绿色的眼睛里。
这是一双宝石般剔透又漂亮的眼睛，在光的照射下流转着绮丽的光晕，碧波荡漾。
即便是她也觉得，那是令人目眩的美丽。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很难说出拒绝的话语。
然而，在自然的法则中，越是美丽的事物，往往越是危险。
意识深处尚未消散的溺水感，似乎在警示着什么。
也许是多心了。况且，如果不是眼前的向导，她到现在也不会清醒。
安羽闭上眼睛。
监控室内，一个高个女人的出现打破了原本缄默的氛围。
她穿着黑白制式的哨兵军服，肩章上的帝国徽记熠熠生辉。
“首领。”哨兵们尊敬地行礼。
女人点点头，问：“情况如何？”
其中一人汇报道：“安羽哨兵已经恢复理智了。”
“现在要让G187出来吗？”
G187是犯罪向导的编号。
女人没说话，看了会监控里的画面，只道：“再观察看看。”
有了哨兵的配合，这次，宿易轻而易举地建立起精神链接，进入到精神域最外层的精神屏障。
然后没过几分钟，他就被踹了出来。
他还没见过这样混乱无序的精神域。风暴肆虐，仿佛天灾降临，根本不是正常向导能穿过的精神屏障，能力弱些的，恐怕稍有不慎就会遭受重创。
他猝不及防遭遇一次袭击，精神链接也就此断开。
尽管有所准备，这次尝试还是以失败告终。
“你的精神域……”
安羽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一直是这样。”
宿易明白为何尼斯利亚塔的向导会束手无策，找上自己了。
作为不正常的向导，他的精神体特殊，那些水怪一样的触手不会真正意义上的被碾碎破坏。
虽然也有痛感就是了。
他正准备再尝试一次，刚抬起头，便对上哨兵直白打量的目光。
一边打量，还一边凑过来动鼻子轻嗅。
把现在的她想象成一只猫，或者狗就好。
宿易调整好表情，露出关切的神色：“怎么了？”
安羽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精神域的情况，她只是在观察向导的状态。他没有受伤，可似乎也并没有要放弃的样子。
她不太确定地问：“还要继续吗？”
“继续。”
“会很危险。”
“刚刚已经见识到了。”见她仍盯着自己，宿易故意笑着问了句，“很担心吗？”
谁知她干脆点了点头，目光直白坦然：“嗯。”
向导一向灵巧唇舌的再次卡住了。
安羽感到视线被挡住，是向导的手轻轻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没什么好担心的。”头顶温柔悦耳的声音听不出异色，“你能够配合我就好。”
他这样说，安羽便重新闭上眼，准备好与他建立精神链接。
宿易却没有立刻开始动作。
刚才的失败让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像以往那样简单的接触恐怕不够，稍有意外链接就会断开。
想要建立更稳定的链接，就需要与哨兵有更密切的接触。
哨兵与向导之间建立精神链接，稳定程度受双方精神力强度的影响。以及，更加亲密深入的接触也会使链接更容易建立。
若在以往，他都不需要碰到那些哨兵就能轻而易举完成精神疏导。
“先睁开眼睛。”
听到耳边的声音这样说，安羽睁开眼。
“握住我的手。”宿易朝她张开手，末了又补充一句，“握紧。”
安羽依言照做。
考虑到他说的“握紧”，她的手指顺着指缝划入，然后紧紧扣住。
宿易动作一顿。
他的目光掠过两人交握的手，又落在哨兵的脸上。她抬起头，宿易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读出了清澈又愚蠢的困惑：“怎么了？”
“不是……算了，没什么。”他牵起一抹笑。
然后就看见疑惑不解的哨兵试探着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
“……”
“……？”
两人无言对视，气氛沉默而诡异。
宿易很少有这样哑口无言的时候，今天却一而再再而三。
属于他人的触感和温度从贴合的肌肤传来，不用仔细去感受就十分鲜明。带着薄茧的手掌不经意间摩挲过掌心，静电流过般的刺痒。
哨兵的手指交错在他的指间，那双差点绞断他脖子的手，却比他的手还要纤瘦一圈。
他抬眸，身前的人也正安静望着他，竟然显出几分乖驯，让人不禁怀疑是否跟刚开始满身冰冷杀意的是同一个人。
他敛起所有思绪，露出一贯的笑容：
“那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