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莫离看着古书,陷入沉思。
安静的营帐内突有一阵微弱的风流,紧接着烛台上的烛火就燃了起来。
莫离转头,看向自燃的烛火,慢慢走上前去。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火苗,火苗立马包裹住她的手指,却并没有灼烧她的皮肤。
莫离看着那朵火苗,调侃道:“太子殿下,你的出场方式可真是别出心裁啊。”
“怎么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我还想偷偷看看你在做什么。”玄越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包裹莫离手指的火苗就变成了一只温热的手。
玄越握着莫离的手指,出现在她面前。
“你若是想看,光明正大地看就好了,我又不是不让你看。”莫离扣住他的手,拉着他到桌前坐下,“是南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玄越:“没有,我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莫离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玄越打了个响指,桌面上立马出现了七八道精美的菜肴。
莫离打量着这几道菜肴,没看出什么异常,几分疑惑地问道:“跟这有关?”
“让主帅大人吃饭当然是天大的事。”玄越说着把筷子递到莫离手中,“快尝尝吧。”
没想到他说的重要的事居然就是这个,莫离不由失笑,从他手中接过筷子。
“我看这像凡间的菜,你从哪里搞来的?”莫离夹了块肉尝了尝,肉质鲜嫩爽滑,入口留香,一看就是刚出锅不久,且厨子手艺高超。
她不由感叹了句:“好吃。”
见莫离喜欢,玄越高兴地眯了眯眼,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好歹也有点人脉,给你送些好吃的不是信手拈来?既然喜欢,那就多吃点,我总觉得你这些时日瘦了很多。”
莫离把另一双筷子递给他:“你也吃。”
两人正吃的时候,帐帘外又响起守卫的通报声,紧接着尚黎就掀帘走了进来。
她手里提着一个宝石匣子,本是眉眼带笑地走了进来,一见玄越,她眸间笑意尽散,蹙眉问道:“你怎么在这?”
玄越也奇怪呢,这尚黎当着众人面说要跟他培养感情,结果压根就没跟着他去南边的战区,反倒是一直待在莫离这里。
“你怎么来了?”玄越反问道。
看着他正夹着青菜要喂给莫离,尚黎几步上前推开他:“你给她吃的都是什么呀?都当太子了还这么寒酸?”
在玄越疑惑至极的目光中,尚黎一手挥开桌上的菜肴,把自己带的宝匣“噔”地一下放到莫离面前打开,里面放的都是极品的补品与药膳。
“吃我的吧,战事当前,你可一定要把身体养好。”
看着尚黎这么横冲直撞地进来给她送膳,莫离先是诧异,而后笑道:“看你这样子,是打算留下了?”
尚黎点点头:“虽然我爹娘一直叫我回去,但我还是觉得,我应该留下。这个世界在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可不能就待在我那一小片地方安然度日,我也要出来长长见识。”
莫离:“你能这样想很好,只是,万事以你的安全为先,你要先保护好自己,然后才能谈别的事情。”
“我知道。”尚黎说着,手指一勾,隔空拽了把椅子过来,就这么横插在莫离和玄越之间坐了下来。
她抽走莫离手里的木筷,递给她一双白玉筷子,然后又亲自把宝匣里的药膳和补品都端了出来。
“这是我专门安排人做的,你尝尝?”
玄越眼看着尚黎把自己挡开,不由拍了拍她的肩,道:“我说,你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个人。”
尚黎回头看着他,笑脸顿时没了:“你说完你的公务就快走吧,别老是过来打扰她,她也很忙的。”
“我!”玄越感到荒谬至极,联想到之前她对莫离紧盯不舍的样子,不由道:“我看你此行根本就是冲着莫离来的吧,还拿我当借口。”
尚黎被戳穿也不甚在意,耸耸肩不以为然,转过去继续让莫离尝她带的东西。
玄越见状,直接搬起凳子跑到莫离另一边坐下,把尚黎带的药膳推开,把他带的菜肴又端了回来。
尚黎瞪着他:“你干吗?”
玄越:“她不喜欢吃你那些东西,她喜欢吃我的。”
尚黎:“怎么可能?我这些东西是最好的。”
玄越:“比这好百倍的东西她早都吃过了,她平常喜欢吃这些。”
尚黎:“怎么可能还有比这更好的东西?你蒙人!”
……
眼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莫离无奈地举手挡开他们:“好了,吃饭!”
两个人都很气不顺地坐了回去。
莫离把玄越带的菜推到尚黎面前:“尝尝吧,凡间的饭菜很好吃的。”
她说完又转向玄越:“这么多饭菜我也吃不完,你帮我分担分担。”
她说着拉了下玄越的手,玄越顿时挺直了腰板,不跟尚黎置气了。
尚黎看着她二人相握的手,眼不见为净地闷头苦吃,结果发现,玄越带来的菜肴味道竟然相当不错,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一顿饭有惊无险地吃完。
之后的几天,拂苍依然在各处制造混乱,莫离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她,却不免还会在她手中吃亏。
昔日的引路人成了最大的敌人和对手,莫离每一次听到拂苍的消息时,都感到无比的沉重和低落。
在又一次与青梧沟通过前线的状况后,莫离照例准备与他道别,继续投身于接下来的忙碌。
然而青梧却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重重,开玩笑似的说道:“主帅不好当吧?”
莫离苦笑了一下,道:“是不好当。”
昔日她是刀锋,只管为天军开道。
现如今作为主帅,前线士兵因她的调遣而行动,她随口一句吩咐,就可能导致上百人殒命。
每次看到战报上的死伤人数,莫离都会陷入深深的自责。
那些天兵固然是死在拂苍和妖兵手里,但她有时却觉得,他们是死在自己手里。
看着水云镜中青梧平和的脸,莫离不禁问道:“青梧将军,您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做指挥呢?我虽然提出了一些想法,可对于指挥这样关键的职务,我确实还是个新人。”
青梧:“战策由你提出,由你把控战局更为合适。”
他说着,便无声地叹了口气:“阁主出事,大家都很难接受,只有你是最快反应过来想办法的人。我们与阁主的这次对抗,如果掺杂进太多感情,是会吃大亏的。我知道你也与阁主感情深厚,可你并没有受到过多影响,你的理智依然占了上风。”
“可是,仅仅靠这些恐怕还不够当主帅吧?”莫离想着那些死去的人,道:“我是否真的有做战场指挥的才能呢?”
青梧:“你第一次做指挥,难免会对这样的战局感到内疚。可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夺取胜利。我们都是在失败中一步步成长的,这其间势必会犯错,势必会面对自己难以掌控的局面,可成长就是在这些棘手的瞬间发生的。”
他轻轻笑了笑,注视着莫离的眼神很宽容,也很欣慰。
“相信我,你现在的表现已经很优秀了,倘若是当年的我处于你现在的境地,恐怕只会将情况搞得更糟。更何况,选你做主帅,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阁主的意思。”
“阁主的意思?”莫离很是意外。
青梧:“是啊,其实在之前与妖界的战争中,我们就常常谈论起你。你是新生代里面的佼佼者,这不仅指的是你的战斗能力,更在于你对局面的认识和把控。你还记得我们在凡间修筑工事的时候,你与阁主说过的话吗?”
莫离回忆了一下,她曾在那个时候提醒拂苍,即便宙落死了,也不要贸然全面出击,还是该稳扎稳打。
青梧:“你当初与阁主所说的话几乎就是我们深思熟虑后所得出的结果。当时军中情绪浮躁,人人都想重创妖界,恨不得宙落一死就全面攻破妖界,包括很多将领都是这样的想法。”
“但事实是,宙落虽然死在了凡间,但他在妖界也确实留有后手,如果我们贸然全军出击,便会陷入他们设下的泥沼,进而就无法有后来的胜利局面。事实证明,你有着全局的战略眼光,步步为营,不骄不躁,是个做统帅做指挥的好人才。”
他的夸赞让莫离受宠若惊,却也有了一些继续前行的信心。
她看着青梧希冀的眼神,认真道:“我会好好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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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部战区指挥营地。
结束了一场漫长的战事会议,玄越疲惫地走出营帐,挥退了想要跟过来的人,独自走向了后山。
他在山坡上坐了下来,看向幽远的苍穹。
今日,是他母亲的冥寿。
一恍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脸在他脑海中其实早已模糊不清,可他还是总能记起一些细碎又温暖的时刻。
初春时她会拿小草小花给他编好看的头环,带他去田里种几种好活的作物。
夏日里她会在他闷热难眠时为他用蒲扇轻轻扇风,在水桶里为他冰上一颗西瓜。
秋天漫山金黄时,她会给他戴上亲手编的草帽,带他去田里收割,休息时他们会一起躺在树荫下,看着湛蓝的天空发呆。
冬日白雪覆满大地的时候,她会牵着他的手走过厚厚的积雪,看大雪淹没了他的膝盖。
小时候觉得那样漫长的一年四季,不知不觉间他已独自度过许多年。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种永远失去她的痛苦,还让他迟迟不能消受。
玄越的眼睛再一次湿热起来。
每一次想起她,记忆里的温暖和芳香就会变成一种巨大的遗憾。
那个人说等他成为天帝之后,他就可以进入冥界,见到他的母亲。
可那种地方真的存在吗?
即便存在,他又能找到她吗?
“太子殿下?”
正在玄越神伤之时,一个穿着金灵曜护甲的天兵出现在他身边。
他暂且收起悲伤的情绪,抬眼看向他:“有什么事吗?”
那天兵捧着一份卷轴走到他面前。
“金少天将说有些战况不便言说,叫我把这卷轴交给您。”
“不便言说?”玄越奇怪地皱了皱眉头,伸手准备从他手中接过卷轴。
可他看着那天兵的脸,却是觉得有些面生。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在金迟身边看到过你。”
那天兵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寒光,猛地将手中的卷轴冲着玄越甩开。
一股白色的迷雾猝不及防地冲进了玄越的口鼻。
玄越下意识屏息,当下就要施法进攻。
可就当这时,一道金针却是刺入了他的后颈,让他直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