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檀三人无从得知昙梨是何时登的岛,但观这群黑衣人夜袭海裔族领地,分工明确:主力与海裔族人缠斗,昙梨则率精锐小队,直赴大巫所在的山洞,便知其是预谋已久,有备而来。
黑衣人虽人众且骁勇,但战况并未呈一边倒之态。反倒是海裔族人面对突袭,迅速调整阵脚,凭借其身高臂长的体型优势,屡屡击退黑衣人攻势。
海裔族勇士之首猤得以调遣人手,奔赴山洞,护卫大巫安危。
见黑衣人明显不敌海裔族,钟离檀三人神色稍缓,打消了现身助战的念头。
黑衣人见战况不利,转攻为守的同时,一人自怀中掏出一物,向夜空发射。
夜空甫被火箭照亮一瞬,旋又被烟火般的彩光所笼罩。
炫光之下,大片粉屑之物自那爆裂的物体中飘洒,弥漫整个领地上空。
海裔族人纷纷以手掩口鼻,但细密的粉末仍透过耳后腮裂侵入。
很快,她们便相继出现腮边鳞膜急促翕动的现象。
伴随着蓝血沿银鳞的纹路缓缓渗出,海裔族人一个接一个缺氧眩晕,手足蹒跚。
战局由此遽变,黑衣人乘势猛攻。
“是鳞蜕粉!”墨云心急如焚,上身微微探起。她记得圣女说过,海裔族人需以珊瑚酒时常擦洗鳞膜,以防蜕化。而此刻,那些莹粉正化作银针般,顺鳞隙刺入血脉。
“主人,钟离师傅,我们不去相助吗?”眼见海裔族人节节败退,已无还手之力,不少族人受伤,蓝紫色血液斑驳洒地,墨云终是按捺不住,打算援手相助。
钟离檀并非不欲帮忙,而是她们贸然冲去,在术法不可用的情形下,对战百十人,胜算难料。因此只有另想法子,临机制胜。
祈夜槐明白钟离檀心中所虑,低声安抚墨云:“当然要帮,你钟离师傅正在想法子,别打扰她。”
墨云这才重新蹲身,一边观察领地这边的战况,一边留意山洞那边的动静。
晚间篝火熄后,圣女便返回了山洞,此刻应与大巫同在。一想到洞中或已展开激战,墨云便不由紧握住颈间悬垂的贝壳——正是圣女自她佩戴的五色贝壳链中取下的相赠之物。
钟离檀锁定了黑衣人头目所在,又仔细观察周遭的地形。正当她打算派墨云往东面制造动静,以引开部分黑衣人时,忽见山洞方向亮起一线蜿蜒火光。
火光渐近,原是昙梨率领的那队精锐,手执火把而来。其后押着数名护卫山洞的海裔族人。
昙梨施施而行,至领地中央,将那根属于大巫圣物的骨杖往地上一杵,对仍在顽抗的海裔族人道:“还不住手吗?”
海裔族人眼见大巫的圣物已落入敌手,再是愤恨难平,也只得弃械就擒。
猤虽受鳞蜕粉影响,体乏头晕,但尚能站稳身子,清晰吐声:“竟是你,当年就不该留你性命,你这可恶的白眼狼!”
面对女人的切齿痛恨,昙梨柔柔一笑:“别说得我这么忘恩负义,昔年的手下留情,我可一直记着呢。瞧瞧,我可有令人杀害你们族人一人?”
一场打斗下来,双方均有负伤,但无人丧命。
两名黑衣人将猤压地跪倒,虽被迫屈膝,猤仍不肯低头,挺身怒视昙梨。
“安心待着吧,我该去和你们大巫叙叙旧了。”昙梨招招手,一名黑衣人走近。昙梨与他交代一番后,那人遂令两队人分头行动,一队搜查地面木屋,另一队散入林中,似欲搜寻未被擒获的圣女。
墨云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祈夜槐望了望被黑衣人驱赶至一处并看守起来的海裔族人,又转向山洞方向说:“那女人目的未达成,暂时不会对她们痛下杀手。我们得设法进入山洞,救出大巫,才能与她周旋。否则海裔族遭难,我们恐怕也难以脱身。”
钟离檀对此表示赞同,但难题在于,如何找到其它路径进入山洞。
祈夜槐日间在洞中观察,见岩壁间隐藏着诸多被藤蔓遮掩的小洞,与外界相通。她们确可借此通道进入山体内部,但通道内必定错综复杂,而眼下情势危急,她们根本无暇逐条探路。
三人只得一边潜行向山洞,一边苦思对策。
前行未几,突然——
密林深处响有异声,三人立时警觉,俯身不动。
昏黑林间,声起处隐隐见草丛窸窣,草尖摇曳,似有何物在迅速逼近。
钟离檀踏前一步,无相锏缓缓出鞘,发出浑厚的“苍啷”摩擦声。
墨云与祈夜槐也直起身,无论来者是昙梨的手下,还是岛中野兽,此刻都难免要正面一战。
然而簌动的草丛却在此刻归于静谧,周遭恢复了先前的寂然。
钟离檀三人背身相对,各自警惕身前动静。
直至此寂静被一霍然窜出的身影所破。
身影甫现,无相锏已挥下,险之又险地悬于那双仅折映出零星蓝光的惊惶眼前。
视清来人,三人皆是一愣。
来的少女更是为铜锏锐气所惊,跌坐于地。
“你怎么会在这?”墨云看向坐地的圣女,惊喜地叫了一声,随即意识到声音过高,连忙敛声,伸手扶起圣女,“太好了,你没被抓!不过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圣女不答,只急急拉着墨云往前走。墨云一时不解其意,脚下并未即刻跟去。圣女见状,飞快地比划手势。
钟离檀未看分明,但此刻已不容她多问,救出大巫要紧,圣女想必也怀有此意。“我们先随她走。”
果如钟离檀所料,圣女正是想带她们进入山洞救出大巫。
四人自山西面钻入一狭小山缝,匍匐前行半刻钟后,前路开阔起来,呈现数条交错纵横的小径。
圣女熟稔地带她们穿行其间。渐渐地,除隧道内偶闻滴滴答答的水声外,又隐隐有人语声传来。
细听之下,那如狐狸般低柔且狡猾的声音,正是昙梨。
圣女放轻脚步,钟离檀三人也放缓了动作。
到达隧道尽头,圣女撩开密匝的藤蔓一角,下方正是洞心。
此刻大巫仍端坐台上,闭目不动。台下已被昙梨所领的黑衣人包围。
昙梨将大巫的骨杖还于台上,然后绕着台边,顾视洞内:“这洞里的陈设倒是一如往昔,真是令人怀念。只不过,当年那个被您抱在怀里牙牙学语的小婴孩,如今也该是长大了,怎不见她人?”
大巫不答,只问:“你此次兴师动众而来,还是为玄空书境?你为何还不死心?”
昙梨指尖正勾着一陶壶把玩,闻言手一松,陶壶坠地,裂为数片。她掩口轻笑:“哎呀,抱歉,手一松便如此……对了,您刚才说什么?死心?我当然早已死心。十数年过去,我妹妹的尸身早已化作尘泥,我又岂能不死心?”
大巫睁眼,白茫茫的眼中无情绪波动,微蹙的眉间则显出对昙梨执妄的不解:“昔年我便已告知你,世间无起死回生之术,况且你妹妹已神魂俱灭,你纵是进入书境,也难求救她之法。”
昙梨胸前的红宝石似随主人阴郁的心境,流转起妖异红芒。她一步步登上台,走到大巫身前:“是啊,当年是我执迷不悟,还胁迫您带我进入书境而不慎伤了您。最后您却不计前嫌,放走了我。”
“我合该对您感恩戴德。所以您放心,此番我来,既不伤您,也不害您族人。只要我得到我想要的,我自会安静离开。”
大巫问:“你想要什么?”
昙梨直视她:“我要白日登岛的那三人。”
大巫蹙眉更深:“你们外人之间的恩怨,为何要将我海裔族牵扯进来?”
昙梨:“自然是因此地是你们海裔族地盘。我方才派人将你们领地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却不见她们踪影。而巧的是,你们族人都在,唯独少了那位小圣女,如何能叫我不怀疑,正是圣女带她们躲藏起来了。”
隐于岩洞中的圣女,神色愈发紧张,手指深深扣入岩壁苔藓中。
大巫平静地说:“你说的那三人确曾来过,但入书境不得,已然离去,现下应在岛上别处。你不来此处寻。”
“是吗?”昙梨抬头,目光徐徐扫过洞顶,继而骤停于岩壁某处,扬声道:“小圣女,你可听到了?听到了就把她们交出来,好换得你全族平安。”
声音在洞中遍遍回荡,清晰传入岩洞四人的耳中。
圣女心骇,昙梨是如何发现她们的?她慌忙后退,欲带钟离檀三人逃跑,却未料昙梨早已预料:“想跑吗?此山各个出口已被我派人守住,你们是逃不掉的。”
昙梨继续挑衅:“一玄门真人,一赫赫鬼王,如今却要躲在一小女孩身后以求庇护?可真令我瞧不起你们。”说罢,她猛然运起腕劲,将手中陶片掷击向那隐秘岩洞。
陶片尖处割数根藤蔓,直直打在钟离檀脸畔的岩壁上,擦迸出一串火星,映亮她眼底的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