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溜出宫门的金昭阳，如同游入江海的鱼儿，瞬间鲜活起来。
她换上了一身料子上乘但样式简单的鹅黄色衣裙，用帷帽遮住了过于出众的容颜，只留下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熙熙攘攘的街道。
秋雯紧张兮兮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眼睛不住地四下张望，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哎呀，秋雯，放松些！”金昭阳声音里带着雀跃，“你看那边，有杂耍班子！还有那边，糖画铺子！好香啊！”
她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感受着这份鲜活滚烫的热闹，只觉得宫里的沉闷都被这股人间烟火气涤荡一空。
她在一个卖绒花的摊子前驻足，又对吹糖人的老伯手艺赞叹不已，几乎忘了时间。
正当她流连于一个卖各式小玩意的摊位时，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摊子吸引了过去。
那摊子不大，卖的却是些精巧别致的木雕和小泥人，形态憨态可掬，栩栩如生，与周遭的寻常货色截然不同。
尤其是一对正在博弈的老翁泥人，表情生动，衣纹细腻，颇有意趣。
金昭阳眼前一亮，她在宫里见过不知多少奇珍异宝，却觉得这朴拙生动的小泥人更有趣味。
她快步上前，伸手便欲拿起那对泥人细看。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也伸向了那对泥人。
两只手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旋即如触电般分开。
金昭阳讶异抬头，撞进了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眸中。
手的主人是一位身着靛蓝色儒衫的“公子”。身量颇高，虽略显清瘦，却站得笔直如松。
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面容清俊，肤色白皙，鼻梁挺直，唇色偏淡，抿成一条冷峻的直线。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黑得像墨玉，此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触碰从未发生。
他（她）整个人透着一股与这喧闹市集格格不入的清冷和疏离感。
“这位公子，此物是在下先看中的。”对方开口，声音清越，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淡。
若是平常，金昭阳或许还会讲些先来后到的道理，但对方这副冷冰冰、仿佛谁都欠他八百两银子的态度，瞬间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加之方才出宫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她的小性子一下子就上来了。
“哦？”金昭阳微微扬起下巴，帷帽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分明是我先伸手的。公子莫非眼神不好？”
高云岫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她今日难得休沐，换下戎装便服出行，想寻些有趣的小物件带回府把玩，一眼便看中了这对泥人，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眼前这女子，虽帷帽遮面，但听声音年纪不大，语气却这般骄纵。
她不欲多生事端，尤其是与陌生女子纠缠，便耐着性子道：“姑娘，强词夺理并非淑女所为。”
“淑女？”金昭阳轻笑一声，觉得这人更有趣了，“公子与女子争抢物件，便是君子所为了？”
她故意歪曲事实，步步紧逼。
高云岫被她一噎，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她本就不善与女子打交道，更别提这种牙尖嘴利的。
她下意识地再次伸手，想先将泥人拿在手中再说。
金昭阳岂肯相让？
几乎同时也伸出了手。
两人手指再次碰到一起，又是一触即分。
这次，金昭阳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指尖微凉，且迅速后退，仿佛碰到了什么烫手山芋般避嫌。
“你！”金昭阳有些恼了，这人怎么如此无礼又古怪？
摊主老伯看着两位衣着不凡的客人为一对泥人争执不下，左右为难，只好打圆场：
“二位，二位客官，小店小本经营……这、这泥人就这一对了……”
高云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莫名烦躁。
她看着眼前这双因微恼而更显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为了个泥人与小女子当街争执，实在有失体统，也更易暴露身份。
她今日出门，本就是为了放松，何必自找麻烦。
念头一转，她收回手，恢复了那副冷清模样，淡淡道：“既姑娘如此喜爱，便让与姑娘罢。”
说完，竟不再看金昭阳一眼，转身便走，青色衣袂在人群中一闪，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金昭阳愣在原地，手里拿着那对好不容易“争”来的泥人，心里非但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堵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让给她？
说得好像她多稀罕他让似的！
那副施舍般的冷淡语气，那种多待一刻都嫌麻烦的态度……真是岂有此理！
“哼，装模作样、冷冰冰的木头疙瘩！”她对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小声嘟囔了一句，气得跺了跺脚。
好好的出游兴致，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面公子”败了一半。
金昭阳捏着泥人，心里给这人狠狠记上了一笔。
冤家路窄，这梁子，算是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