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接过那厚实的纸包,轻声道了声谢。此处她不宜久留,交付银两后,便准备动身离开。
“姑娘等等。”徐秋荣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斟酌了许久,还是出声拦她。
“是药三分毒,纵然能解燃眉之急,到底不是长久之计,长期以往,不仅是月信难受,更是牵一发动全身,若再想反悔也晚了……防风姑娘,劝劝你家娘子吧。”
“徐姑姑说得是。”防风沉沉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劝着宁菱,可奴才到底做不了主子的主。
用了早膳,防风照例端了汤药进来。
“娘子。”
药草的苦涩比防风的声音先一步袭来,宁菱的目光落到那黑乎乎的汤汁上。
防风望着她,看到了她眼底一丝犹豫。
这一个月来,她与往日有些不同。
接过汤碗的手,没有往日坚决了。
防风仿佛看到了希望。在悬崖走了数月,她的心始终悬空,没有半刻休息的时刻,唯唯恐一个不慎,被江玦发现了……
“娘子,不若不喝了。”见她没有过大的反应,防风将那药碗搁到一边,将徐秋荣与她讲的话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也许眼下娘眼下不想要孩子,但以后呢?娘子,三思。”防风见她垂眸犹豫,视线却也没离开那碗苦涩的汤药,再道:“趁着主君没发现前悬崖勒马,也不伤夫妻情谊,待来日少爷小姐出世,老太太无论如何都得顾忌着娘子开枝散叶的情分,来日定与今时不同。”
“让我静一静,想一想。”宁菱轻声说着。
她不想对不起江玦,也不想对不起孩子,更不想对不起自己。待父亲一事了结,她该何去何从,连她自己都迷茫了。
继续留在江家,她能过得长久吗?人的心不是一成不变的,纵然今日他待她好,可以后的事,谁都无法预料。若他当真厌弃了,以他如今如日中天的态势,想寻个由头休了自己不是什么难事。届时她若真有了孩子,她带得走吗?
她不想生一个她保护不了,甚至所有人都可以理所当然地把他抢走的孩子。她更不想让自己陷入前后不顾的深巷,不想让自己的以后与所谓的孩子成为两种选择。
宁菱的目光重新落到那汤药上,滞了一瞬,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一阵凉意从防风脚底直蹿至心头。
她急道:“娘子,别再执迷不悟了。您别忘了,咱们后院里还住着一位呢。若是那女人比娘子先有了孩子,您可怎么办?”
宁菱眼前浮现唐筠儿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心陡然低坠了一瞬。
“我能怎么办。”宁菱低了声,“他若真想做什么,我还能阻拦着他不做吗?”
她端起那沉甸甸的碗,而后,一饮而尽。
习以为常的苦涩淹没了整个口腔。
傍晚时分,江玦一如数月来的样子,轻车熟路地进了宁菱的院子。下人早已备好了饭菜,就等着他来。
今日的宁菱话语少了许多,江玦抬眸望去,总觉得她先前那股漠然疏离的样子若隐若现。
宁菱默不作声地承受着他的打量,夹了菜放他碗里。
“官人慢用。”
江玦望着碗里嘴角弯笑,心想,大抵是因着那叶家沈家的事,他累着了,这才现了幻觉。
用饭后宁菱叫了热水,先行沐浴去了,待江玦沐浴回来时,宁菱已经躺在床榻上。
江玦吹灭蜡烛,轻掀一角被褥,将她搂入怀中。
见她尚未入睡,轻声问道:“怎么闷闷不乐的?”
“没有。”宁菱蒙着头,声音亦是闷闷的,“我只是有些累,想休息一会。”
听着声音,分明便是心里有事,可既然她不想提及,他也不好追问。
屋内便这么阒寂下来,静得两人都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一阵阵沉稳有力的呼吸均匀地撒在后颈,宁菱根本无法在这黑暗中骗自己还是孤身一人,遑论平稳睡去。
她的心跳越发紊乱,轻一拍重一拍,快一拍慢一拍,都由身后之人牵引。
半晌,她翻了身,转身的时候还刻意后挪,怎料下秒便被人察觉,重新揽入怀里。
“怎么了?”
江玦本能觉察着不对劲,将她环得更紧。
“今日便瞧你闷闷不乐的,是谁惹你生气了?我把他拖出来打一顿给你解气可好?”
“官人。”她声音极轻,“我听说,北昭寺的送子观音重塑了金身。”
江玦一怔,没想到她竟是在为这事烦恼。
“是我做的。”他道,“我想着虔诚些,也好让神佛保佑我们儿女双全。”
“可是官人,你不是不信佛的吗?”
若是真的信奉,在北昭寺过夜那日,他也不会做那些事……
“我只是去得少,可不曾说过不信……”旋即又道:“就为那金身闷闷不乐?”
宁菱摇头。
起初得到消息的时候,她以为是江玦为了修复与梁氏的母子之情而刻意准备的,万万没有想到这金身竟然塑到了送子观音上。
上次是用腿伤掩盖了吃药,这次是用徐姨勉强糊弄了,都是侥幸。等时间长了,他难免有所察觉,届时必定败露她暗中吃药的事实,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不要再与她纠缠。原本她想,他对她也只是图着新鲜,大抵几个月就过去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真的要跟她有个孩子,甚至不惜去北昭寺塑金身。以他这上心的程度,若是来日知道她骗了他……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至心头,宁菱骤然一冷,不禁觳觫。
他怕是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杀了她都可能……
“身子不舒服?”
江玦拧眉,语气急切,见她不开口,起身将蜡烛点了,便要去寻人。
宁菱连忙拉住他,“我没事。”
怕他不信,宁菱再道:“我真的没事,只是冷。”
这话她没撒谎,这几个月来,她愈发畏寒,信期尤甚,外头艳阳高照正是夏日,但她如坠冰窟手脚冰凉。想来是那药的缘故,自吃了那药,她的信期更是一月艰难过一月。
江玦忙去握她手,的确是冰凉不少。端午一过,这天一天比一天热,她却手脚冰凉,属实怪异。
定是身子出了问题,却还在逞强。江玦简直拿她没办法,只要一说看病,她便把话堵回来,说自己知晓一点医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以往顾念着她虽非医官,到底也于医道上有几分自己的傲气,他也只能顺着她的话,不愿多说让她伤心。
只是现下看来这想法是大错特错了,还有什么比得上她的身子重要。
恐怕,只有等他不打招呼直接把医官带到她跟前,她才会乖乖就范,好好看病。
“既然没事,那便好好休息,别总闷闷不乐,孩子的事不急,拢共才两三个月,日子还长呢。”
江玦拉起被褥给她披上,又帮她搓着手,好早日回暖。
丝丝暖意沁入冰凉的指尖,宁菱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得不说江玦身上的确火气旺盛,她将才冰凉的手,经他这么一捂,一搓,顷刻回暖,不复寒凉。
江玦把她手塞进被褥,继而又往她脚尖伸去,宁菱连忙缩脚,连道不用。
他越是对她好,她越是惴惴不安,越发去想东窗事发时他的盛怒。
声如蚊蚋道:“我脚不冷。”
江玦见她垂眸敛眉的模样,继而想到,手脚终究不同,女子的脚尖,到底算是**之地,不容旁人轻易碰触,笑道:“害羞了?”
见她不应,默认了他的话,不禁笑出声,紧了紧怀里的人。
“又不是那未出阁的姑娘,怎还为这事害羞,你别忘了,我可是你货真价实的夫君,夫妻之间难道……”
“夜深了官人。”宁菱生怕他下句话就要开始讲什么不着调的话了,连忙地打断他,“明日还要上朝,早些歇息吧。”
“时候还早,不急。”江玦被她断了话也不恼,瞅着她闷闷的劲头总算过去了,心也跟着松下几分,往她耳边凑近。
宁菱下意识地躲,只是下一瞬,腰肢便覆上了灼热的宽掌,略略粗粝的指尖一点点摩挲着细嫩的皮肤,带起一阵连绵的酥痒。
她的肩颈被人轻轻后推,而后倒在了柔软的被褥上。
床帐被人一手打落,蜡烛紧随其后地熄灭了。
现在,他已经可以不必借助光亮,也能知道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