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亮起,电影散场。
前排观众纷纷起立,几个结伴来的还凑在一起挨着脑袋小声吐槽。
“这什么鬼剧情啊……”
“网上吹得出神入化,什么国内最佳文艺片,什么入围戛纳电影节,就这?”
“前面就已经够看得人皱眉头的了,结尾更是一坨!”
迟烽:……
叶文禹:…………
人都走光了,叶文禹才僵硬地站起身,十分尴尬地向迟烽鞠了个躬。
“对不起,我不该挑这部影片的。”
被这么郑重其事地道歉,哪怕心里真有气也消了,更何况是怎么看他怎么觉得可爱的迟烽。
他当即就没忍住笑,安慰了两句自己没生气,把惴惴不安的叶文禹哄好才离开电影院。
两个小时过去,这座城市已然彻底入夜。
街道上不见人影,连车轮碾过的辙痕也被落雪温柔覆盖。
“其实。”
迟烽忽然开口。他没看叶文禹,目光落在积雪的路面上。
“这部片子还行。”
叶文禹愣了愣,随后悄悄侧目打量迟烽神色。
不是随口敷衍,他说的是真心话。
“是吗?”他斟酌着用词,谨慎接话道,“我觉得,剧情有些……太过沉重了。”
迟烽神色如常,语气也没变。
“哪里沉重?男主角的个人线?”
“嗯……也不全是。应该说,他的家庭氛围吧。”
叶文禹呵了口气,白雾消散于夜色。
“他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事,作为世界上关系最亲密的亲人,非但没给他一丁点支持,甚至还落井下石,说了那么多难听话。如果是我的家人,我绝对不舍得那么对他。”
迟烽转过头,目光径直望向他:“那你会怎么做?”
“安慰……他?”
叶文禹想了想,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个答案可能有点笼统,我也不太擅长鼓励别人。但至少我会安静陪在他身边,倾听他的一切痛苦。”
“像男主角这样要强的性格,也许需要的不是别人的指导或者鼓励。他知道自己能做好,也知道自己能重新站起来……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独自舔舐伤口的港湾罢了。”
话音落下,身边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鞋底踩入雪中的细微闷响。
叶文禹抿了抿唇,忐忑地敛去笑意。
“……我这样评价,是不是太冒昧了?”
迟烽勾了勾唇,眼底却没有笑意。
他重新望向前方,隔了许久才开口。
“我有一个朋友。”
“——啊!”
叶文禹惊呼一声,接收到目光后连忙摆摆手。
“没事没事,当我没说。”
所谓“我有一个朋友”等于“我本人”,这梗网上都传烂了。
两人同时意识到这点。
叶文禹手足无措,迟烽倒是坦然,只挑了挑眉:“那你还想听吗?”
“我……想听。”
叶文禹重重点了点头。
感化的关键一步,就是倾听对方内心深处的伤痕。
迟烽这是愿意向他敞开心扉了吗?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叶文禹就不由得心脏怦怦加速。
迟烽舒了口气,低声说道。
“我有个朋友,就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
叶文禹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他母亲曾经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二十几年前的大学生,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感情方面单纯得可笑。误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为此还跟家里人断绝关系,结果孩子都生了才发现是个见色起意、婚内出轨的垃圾。”
“得知真相后她含泪决然分手,却在孩子年幼时重病离世。临终前,她唯一的遗言是让孩子去找生父——祈求那个人帮他活下去。”
“他恨透了那个男人。可一个孩子想要生存,除了低头别无选择。他顺利被接去了新家,但那个屋子里从来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那个男人只保证他不饿死,除此之外不闻不问;继母克扣他本就不多的生活费,其余时间权当家里没这个人;同父异母的哥哥视他如眼中钉,非但对他拳脚相加、在学校大肆宣传、用最肮脏下流的字眼辱骂他和他的母亲,还当着他的面把他母亲的遗物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真可笑。明明万恶之源的是那个男人,到头来却是一个小孩承担一切。”
“还没成年他就得摸索着学习怎么挣外快,否则冬天连件暖和点的大衣都买不起。面对哥哥的羞辱,他必须赔着笑脸,否则床铺被子会莫名其妙全部湿透,只能瑟瑟发抖蜷在地板过夜。在那个家还绝不能回忆过往的生活,哪怕根本没提起母亲。”
迟烽语调平静,面无表情,仿佛当真是在说别人的事。
叶文禹听得难受,眉头紧锁,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成一团,喉咙像被塞住一样闷闷的说不出话。
“而他长大以后,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迟烽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
“那个被全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哥哥,被宠成了废物草包。哪怕被塞进最好的私立学校,又花大价钱送去海外镀金,回来还是只懂吃喝玩乐嫖女人。”
“那个男人终于急了。他有个不错的公司,这些年却在走下坡路,就指望儿子能接手帮忙打理。如今希望落空,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孩子。”
“他突然摆出慈父的架势,对我朋友一改往日冷漠,不但每天嘘寒问暖,还几次三番询问他是否要进公司学习——当然,全都被继母拦下了。”
“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容忍外来的野种夺走自己孩子的东西?她和男人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最后终于用极端手段逼得他妥协,同意让她插手决定我朋友的大学专业。”
“她以为指定一个‘没前途的垃圾专业’、再严格监视看管,就能毁了我朋友一生,让那个男人彻底放弃这条路。但只要草包还是草包,他就不可能死心。”
“至于现在……我的朋友正在考虑,怎么给乱成一团糟的‘家’再添一把火。”
话音刚落,他的手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掌心包裹住了。
迟烽微微一怔,低头,随后对上一双澄澈的小鹿眼。
握住他的修长指尖白皙中泛着粉红,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叶文禹就这么维持这个姿势,睁大眼睛郑重其事地急切道:“你可千万别冲动杀人啊!”
……
他话出口便发现不对,慌里慌张改口道:“我、我是说你朋友。”
迟烽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眼底却一片沉静。
“万一他真的动手了呢?你会怎么想?”
紧紧握着的手,指尖上的力道一点点褪去。
迟烽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变冷。
他平静无波地垂下视线,看着眼前渐渐低下头的叶文禹。
……果然,期待别人接受他内心的阴暗面,终究只是奢望。
即使是喜欢他的人也一样。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重新笑起来:“被吓到了吗?我——”
“我想起来了!”
叶文禹忽然喊了一声,猛地抬头。
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迟烽愣了愣,随后温柔道:“你说。”
叶文禹顾不得别的,一把重新握住迟烽双手,压低声音飞快说道。
“我想起来了,我妈老家有个亲戚在殡仪馆上班。你、不是,你朋友要是那个——咳咳,我可以帮你联系他。”
迟烽:?
他一时没跟上叶文禹的脑回路,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
叶文禹却以为他不愿意,顿时更急了。
“你不会还想自己处理吧?我在电视上看到过,现在刑侦手段可厉害了,你埋地里几十米深他们都能找出证据,你别逞强!”
他说到一半,又开始丧气。
“我知道你很讨厌他们……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把事情说开了对大家都好。但毕竟你才是真正的当事人,我不能慷他人之慨、站着说话不腰疼,装得好像很大度一样。所以,万一你真的……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说着说着,叶文禹又把“朋友”这个设定忘了。
大概是在脑子里想象帮忙处理事后的场面,他脸色苍白,情不自禁浑身抖了一下。
迟烽沉默不语。
叶文禹重重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真的不能好好谈吗?那你……到时候别下太重的手,我有点晕血。”
他越想越发愁。
那位在殡仪馆上班的亲戚是姓什么来着?好像是姓王——还是汪?记不清了。上一回见面都是四五年前祭祖的时候了,人家还记不记得自己啊?到时候要怎么求人帮忙,他最害怕社交场合了……
还没等他想好,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叶文禹茫然抬头,见迟烽掩着唇,眼底深处的笑意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你在笑什么?”
他很困惑。什么情况,这是一想到能杀人就高兴吗。
迟烽摇了摇头。
他没有压抑笑容,笑了足足一分钟才停歇。
“我改变主意了。”他说。
“改变主意?”叶文禹更迷茫了。
“嗯。”
迟烽捏了捏叶文禹的手。
“我——的朋友突然发现,坐下来聊聊天确实是个更好的方法。”
叶文禹愣怔数秒,脑袋后知后觉理解对方语中含义后,顿时喜出望外。
“真的?!”
呼,虚惊一场。
迟烽刚才肯定只是故意说狠话吓唬人而已。
就算在任务世界杀人,那也是任务需求。在现实世界他还是个遵纪守法的好青年,每天早出晚归地好好上学呢。
放心了。
刚想到这,他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阿嚏!”
迟烽好笑道:“又感冒了?暖手宝不管用?”
“……才没有!肯定是有人在想我。”
叶文禹嘴硬。刚说完,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迟烽放声大笑:“走吧走吧!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好歹是赶在零点前回到了家。
刚换好鞋,叶文禹就被迟烽哄小孩似的推进浴室,浴缸里还提前放好了热水。
门被砰一声关上,氤氲的雾气与水声通通被锁在屋内。
迟烽收回目光,走进卧室从抽屉深处拿出另一部手机。
他熟练地进入某个加密网站,神色平静发送信息。
【原定计划暂停,之后再议。】
感谢阅读
这俩人也算是双向奔赴的病情了
也只有他俩才能对上这么神秘的脑回路,怎么不算天作之合呢(喂
下章开启新世界,嘿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5章 我有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