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出警速度很快,周尚就被他们带走了,紧跟着救护车也来了。邵源跟着上车,去寮步中心卫生院肯定是不行的,就那医院诊所都不如的水平,能看个什么呢,所以这救护车是往城里去的,路程挺远,邵源和梁贞一人一个呼吸机,吸着氧,手握在一块儿,谁都没讲话。
两个头盔并排放在角落里,外壳沾满了水。
梁贞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在救护车上好像就睡过去了,迷糊间听见了有人在叫他,不是邵源的声音,所以他强撑着睁开了眼,看见邵源凑近的脸后又闭上了。
他没来过这医院,没见过这么亮堂的病房,卫生院住院部的灯是暗黄色的,他陪老梁住过,零零散散加起来有一年多,老梁不爱住院。
眼前只有天花板,和一个灯管,发着白光,跟周尚那天开着的车的车灯很像。
手往旁边一摸,摸空了。虽然没来过这地方,但这种现代化的医院应该都有类似于点餐铃那样的装置,他就在床头摸索,一伸手就痛,但他没停,摸到一块凸起后按了按。
然后手就失力地掉了下来。这会儿他才感觉到痛。全身都痛,但是是酸痛。最痛的那一块儿,是小腿。
周尚碾压的那条腿。
等了会儿,有个护士进来了,“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男孩儿呢?”他问。
“哪个?”护士边给他检查边说,“你躺着,先别起来。”
“高高瘦瘦的,长得特别帅气特别抢眼那个。”梁贞说。
“你男朋友啊。”那护士说。
“对。”梁贞说,“他在哪?”
“回家了。”护士说,“你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情况吗?”
“他真的在家?”梁贞又问。
护士叹了口气,说:“对,在家,回家了。昨天晚上有个女人来了,把他赶走了。”
“赶走?”梁贞问。
“对,”护士顿了顿又说,“你是不是麻药劲儿没过呀?”
“过了。”梁贞说,“痛着呢。”
“痛,你知道痛你还在这儿讲东讲西。”护士说。
梁贞没说话了。
护士看了看他接着收拾,“那女人姓何,何小姐。她一来就把你对象给赶走了。你对象对你是真好,守在这儿两个晚上,寸步不离,实在不行离开了不超过一分钟就回来了。”
梁贞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没什么事吧?”
“没大事儿。”护士说。
何晚这时候进来了,护士跟她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何晚放下一碗粥,“我刚在外面买早餐,听说你醒了,就多买了一份,医生说能吃粥。”
“行,你放着吧,我等会儿吃。”
“等会儿?”何晚放粥的动作有些重,撒了点在袋子上,“来来来你告诉我等会你怎么吃。”
“手能动。”梁贞说,“你把我摇起来就行。”
“我懒得跟你废话。”何晚说,“你是不是得等邵源过来喂你啊。”
“没。”梁贞说,“主要是现在不饿。”
何晚沉默了。
“他人呢。”梁贞问。
“在家。”何晚没再要他吃东西,“现在估计在路上。”
“晚晚姐。”梁贞伸了伸手说,“摇我起来。”
何晚看着他一会儿,笑了起来,“你说这话特别逗你知道吗。”
“我知道。”梁贞叹了口气,“我从醒来到现在一直在看天花板。这白墙白大灯都让我看出花来了。”
“行。”何晚在床边摸到一个把手,逆时针转了几圈,梁贞一点一点升起来,何晚就笑得停不下来。
“你记得卡一下!”梁贞转头说,“不然等会儿我连人带床倒下去了!平时这样玩玩儿可以但是现在我怕玩进icu。”
“得咧。”何晚给他摇起来了,没摔。
梁贞看见了自己的腿,绑着纱布,整体看下来比左腿粗一大圈儿。他醒来那会儿就知道他腿大概是废了,那股剧痛提醒着他,亲眼见证之后他依然觉得很震撼。
这是一种视觉冲突。
“你……”何晚不笑了。
梁贞摇摇头不让她接着说。
等邵源来的这段时间,他看着自己的腿发了很久的呆。老梁腿瘸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冯意鸣小时候差点让车撞了,是老梁给她拉回来才没受伤,这一拉的代价就是老梁的腿让车压断了。
也是这时候老梁开始不唱戏。
后来冯意鸣死了,老梁就中风了,连带着腿瘫痪了。
周尚显然是知道这一段故事。
才开的机车。
才让梁贞重蹈覆辙。
“你是不是翘课了。”梁贞看着进来的邵源问,“来得也太快了。”
邵源搬了个椅子坐下,看着他。
梁贞笑了笑。邵源站起来捏他的脸,“笑什么啊你个缺心眼的。笑得比哭还难看还笑。”
“笑你的黑眼圈。”梁贞说。
“少放屁我照过镜子了。”邵源说,“我眼睛下面白得很。”
“看没看眼睛里面?”梁贞问。
“什么?”邵源没明白。
“全是血丝。”梁贞看着他说。
“吃苹果吗?”邵源无缝衔接拿起刀和果子。
“我不能吃那个,”梁贞说,“你这是不是在没话找话。”
“要不是你现在腿上打了石膏,”邵源指着他,“我真的会揍你。”
“我腿怎么样了。”梁贞问。
“晚晚姐没和你说吗。”邵源说。
“我,”梁贞说,“想听你说。”
换个人来说他可能接受不来。
但邵源要是说他这辈子也跟五六十的老梁一样瘫痪了,也无所谓。
能好受一点。
“骨折。”邵源说。
“就这样?”梁贞还挺意外。
“怎么的你还挺高兴?”邵源说。
“不是。”梁贞说,“我以为我至少得……瘫痪?”
“有那么痛吗。”邵源笑了笑,“但你可能真得瘫痪几个月。”
梁贞看着右腿没讲话。
“不用担心。”邵源想拍他肩膀,想到什么又收回手,“你这几个月我包了。”
梁贞没说话,捧着何晚买的粥喝了口。
“烫不烫啊。”邵源看着他说。
“烫。”梁贞把粥放旁边,咬着舌头捂着脸。
“蠢货。”邵源骂完没忍住笑起来。
“你别担心我。”梁贞看见他笑,先把话说开了,“我现在,感觉,里面的器官都挺精神的。”
“你……”邵源没说出话来。
“我真瘫痪了也没事儿。”梁贞说。
“没事你大爷的没事。”邵源说。
“真的。”梁贞又说,“反正我本来也不打算再上台了。”
“你再说这个我就走了。”
“别,”梁贞拉住他,都是血和肉还有骨头拼成的,邵源的手就特别让人安心,“别走。”
邵源叹了口气,“你别再说这种屁话。”
“行。我不说。”梁贞说,“给我挪个位置行吗。”
“你想往哪儿挪?”邵源问。
“床边。”梁贞说,“我想和你一块儿躺着。”
邵源指了指他吊起来的腿,“有点儿难吧。”
梁贞就恨起周尚来。
为什么撞的是腿不是手。
他又叹了口气,“你睡会儿。”
“刚才讲这么多就为了这一句吧。”邵源笑了笑说。
“快点。”梁贞说。
“贞哥。”邵源拽了拽他的手。
“我没事。”梁贞把他拉进怀里抱了一下。
“你真的吓死我了。”邵源小声说。
“嗯。对不起。没事了。”梁贞说。
“我都三天没见着你了。”邵源又说。
“好委屈呀!”梁贞用力拍怕他的背,“你还怕我被他撞死了不成。”
“你这张嘴啊!”邵源说,“怎么就没给缝上呢!”
“缝上了你没法亲啊。”梁贞说。
“你要不要看看这是哪儿啊梁贞。”邵源说。
“护士怎么知道的。”梁贞看着他,“晚晚姐也知道了对不对。”
“对。”邵源说。
护士怎么知道的。
上救护车那会儿有人问他什么人。
就说了。
我是他男朋友。
我是他男朋友!
躺病床上断了一条腿的男人,是我对象!
不止。
警察过来做笔录的时候也问了这样的问题。
所以他还对警察出了一次柜。
经历过张钊凯和他姐的事儿之后他对出柜这件事好像就不那么在乎了。
警察很意外,但什么也没说,接着办正事儿,问了点儿周尚和梁贞的事情,还牵扯到了冯意鸣。为了方便他们找了个空病房,邵源被放出去后就立刻能回到梁贞身边。
然后看着闭着眼一动不动的梁贞。
很可怕。
梁贞器官没啥问题,摔得重了些但平时练功摔出一套方法来了,都是皮外伤。腿的情况糟糕些,腓胫双骨粉碎性骨折。这个毛病不是绝症,就是怕治好了影响行动。
梁贞要唱戏的啊。
邵源趴在床头睡了会儿,天黑了才被梁贞喊醒。
邵源看着桌上的馄饨,“老实交代!”
“嗻。”梁贞说。
“玩儿我手机玩了多久!”邵源一把手刀架在他脖子上。
梁贞嘿嘿笑了会儿,“你睡着的时候就玩。怎么你手机里有我不能看的东西吗!”
“有我的裸照。”邵源说完忍不住笑了。
“真假,”梁贞立刻开了他手机,“我看看是半裸啊还是□□。”
“还给我!”邵源站起来抢,“你还闹!等会儿痛死你!”
“我不心疼。”梁贞看了眼,裸照裸的就一条脖子,梁贞把照片发给自己就还给他,“我手机呢。”
“在家。”邵源吵馄饨吹了口气,“你掉下车的时候飞出去了,但没摔坏,警察给你捡回来了。”
“随我。”
“什么?”邵源不解地看着他。
“耐摔。”梁贞也看着他。
邵源这回是真没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