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换完衣服到三楼窝了一会儿等雨停。下雨天趴在三楼的窗沿看雨是件惬意的事,尤其是在这样凉爽的天气里。雨声很催眠,给邵源听睡了,梁贞就躺在他旁边睡。
床板不宽,一米多,挤得难受,梁贞就坐起来趴着,这个姿势全身都特难受,他睡不着,就在昏暗的阁楼里用视线描摹他的脸。
有时候他也想,他是颜控呢还是怎么着,当初怎么会想到把邵源这样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招进剧团。现在看过去总是看不清,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外面的雨在变小,风却变大了,玻璃上全是细细碎碎的雨点儿。
乌云散了,可天慢慢地黑了。
今天的白昼很短。
邵源眼睛睁开又闭上,来回了好几次,梁贞把他捞起来,“哼哼什么呢。”梁贞说。
邵源在他身上靠了会儿,“小贞哥。”
“嗯。”梁贞揉他的头,“起床。”
“小贞哥。”邵源没动。
梁贞托住他的脸抬起来,邵源一把拉他过来把脸埋在他腰上。
“你是小孩儿吗。”梁贞笑着说,“起来起来。再不起来我就这么抱着你下去了啊。”
邵源终于抬头,跟在他后面下楼。楼下小孩儿正在吃饭,老胡见他们下来,“还没走啊!一块儿吃点儿?”
“饿不饿?”梁贞转头问他。
邵源摇头,“刚睡醒没胃口。”
梁贞就说:“我俩回家吃。”
“行。”老胡往外面看了一眼,“趁着没雨赶紧走吧。”
“嗯,”梁贞点点头,“拿两个塑料袋。”
“我收柜子里了,”老胡站起来指了指杂物间,“你要塑料袋干嘛。”
“装衣服,”梁贞抽了一个搓开,提着出了门,邵源已经坐在车上了,他对小绵羊有种执念,亦或是对和梁贞抢车开有种执念,“下来,我开。”梁贞说。
“不下。”邵源打了个哈欠,刚睡醒特别迷糊,“我来。”伸手摸他口袋里的车钥匙。
“你现在开车属于劳驾!”梁贞把袋子往他车子放脚板上一放说。
邵源觉得这话听着怪,反应了会儿,“疲劳驾驶!”
“对!”梁贞说。
邵源想起他那句劳驾就笑不停,梁贞趁机把他赶下去,“别这样啊危险啊邵源同志。下雨天晚上天黑路滑的。”
“行。”邵源屁股往后一挪坐下去,“你来就你来,我正好再睡会儿。”
“行。”梁贞说,“睡着了你还能抱着我么。”
“谁在车上能睡着啊!”邵源在他腰上拍了一巴掌。
路灯修好了,特别亮,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很长,前边的后边的交叠在一起,铺在湿漉漉的沥青公路上,怪好看的。邵源掏出梁贞的手机拍了张照,放回去的时候手恶劣地歪了歪。
梁贞见怪不怪了。
周尚借了邝良的改装车,开车从城西到寮步不过半小时路程,找到沛头村倒是花了不少时间。到的时候天空飘着细雨,他看着那块重新挂起来的招牌,“锦上花”这三个字,一如昨日。
勾起了他很多不美好的回忆。
里边传出来的敲锣打鼓的声音就像一罐盐,一下子倾倒在他的陈年伤疤上。那些屈辱的日子,人人指着骂的日子,像走马灯一样放映。
他就想起来梁贞是怎么一拳一拳砸在他脸上的,梁贞已经长得比他高了,他不得不承认现在对付他有点困难。还有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兔崽子,和梁贞一样讨人厌。梁贞把他腿踢伤了,兔崽子火上浇油,他要他们加倍还回来。
“穿拖鞋开车,”梁贞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子说,“还是头一回。”
“穿拖鞋坐车我也是第一回。”邵源说,“后面是不是有人。”
梁贞瞥了一眼后视镜,“那机车佬吗。”
“对,”邵源忍着没回头,“跟我们一路了。以前也没在这一带见过他啊。”
寮步这边挺多玩机车的,都是未成年,看机车佬那体格就不像小孩儿。梁贞被他这么一说也有点慌,“我绕个路。”说着拐进了一条吃力不讨好的巷子,大路修好后就没人走这儿了,因为在这儿经过要绕一大圈儿,而且路不好走,别说开车了,两条腿走过去都难。
正常人都不会走这儿,“那人有猫腻。盯上我们了。”梁贞说。
邵源没说话,调了调头盔。
巷子不长,出来就是大路,人都走主道,这条路晚上特别安静。刚出大路梁贞就加速,小绵羊终究是小绵羊,再怎么使劲儿也跑不过机车,机车佬一出巷子见到开阔大路就加速,越来越贴近梁贞。
“他是不是要超车。”邵源说。
“是。”梁贞就减速,“超车之后做什么就不知道了。”
他倒是希望对方就只是简单地超个车。思来想去他二十一年人生里真算得上结仇的就周尚一个,周尚是个疯子。
邵源拽了拽他头盔,“戴好了。”
“稳着呢。”梁贞笑笑,“等会儿他过去了我就靠边停车,你下去。”
“下你大爷。”邵源说,“你这时候说这种话?”
“他要真做什么咱俩得分头跑。”梁贞说。
“那是周尚吧。”邵源说,“我上次踹了他一脚你还记得吗,你不记得没关系周尚肯定记得。咱俩都跑不掉。”
话到这儿周尚的机车轰一声,从旁边一闪而过,看不清脸,快得只有个模糊的残影。
“下去再说。”梁贞停在路边,刚一停下,周尚就往这边掉头,车把拧到最底下,速度比刚才超车还快,直直指着他们而来,梁贞说:“赶紧下去快快快快快。”
马达声越来越近,烟囱尾巴不听地喷黑气。
“找个房子躲起来!”梁贞说。
“我往哪儿躲啊!”邵源跑开几步,这附近真没什么可以躲的地方,要躲也是百米开外的居民楼了,但邵源肯定上不去。
梁贞停车动作慢些,转头就看见周尚冲过来,邵源一回头也看见他了,“梁贞!草,周尚这个疯子。”
“姓梁的贱人!”周尚吼着冲过来,这吼声连机车轰鸣都压不住,梁贞听见了,没回头,压根儿来不及,就被一股完全没法抵抗的力掀翻,往前飞了几米,又掉在地上,砸起来一点水,五脏六腑都被震得慌,“卧槽?”
周尚呲着牙掉了个头,又奔着他来。梁贞抹了一把嘴角,没血,看起来还没太恐怖。他还没爬起来,就听见声音越来越大,是对着他来的,一副要把他撞死的模样。
而且梁贞知道自己大概率躲不开。
但他还是撑着身子想为了那小小的概率挣扎一下。
一动,全身就叫嚣着痛。
梁贞手按在肚子上,不知道里边的器官还完整不完整,撑起来了一秒钟不到又倒下去,这回只是轻轻摔了一下,痛却一点儿不比刚才少。
他曲起左腿想借力,却听见周尚喊:“我踏马废了你!”
梁贞没看清周尚就眼前一白,接着听见了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腿上一阵剧痛,痛得他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翻了个身。
在地上滚了半圈。
梁贞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
周尚竟然开车压过了他的腿!
周尚开车压过了他的腿!
梁贞差点儿晕过去。
“梁贞!”邵源朝他冲过来,一嗓子差点儿喊劈了,那一声出来浑身都特别有劲儿,也把梁贞喊醒了。
“你也跑不掉!”周尚车头指着他,“兔崽子!”
“站着,”这个音量邵源听不见,梁贞这会儿有力气了,愣是站起来了,跛着脚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你上哪儿去啊!”邵源说,“回去!别过来你疯了吗!”
“叫魂呢!”周尚笑得狰狞,开车追着邵源,“下去了再叫吧!混蛋!一群疯子!一群贱人!都下地狱啊!”
周尚眼里全是血丝,没注意到梁贞。
两条腿跑不过两个轮子,但人比车机灵。邵源往旁边一闪,周尚开过了头,他很快就转回来。周尚开车不费劲儿,邵源却跑得喘了起来。
怎么看都是周尚占上风。
梁贞蹲着喘了会儿气又站起来追上去。
周尚追人追疯了,离邵源还有几米,开到了梁贞面前也没发现。梁贞趁机往前一扑,按着他脖子推他肩膀,把他连人带车掀翻了。
车子还在往前跑。
梁贞带着周尚在地上滚了几圈。
邵源回头看见滚在一团的两个人就愣住了。
车灯离他越来越近,光很亮,比路灯亮得多。梁贞推周尚这股力气很大,车子没人控制又被带歪了,于是邵源就看见那束很刺眼却让人无能为力的白光往旁边冲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
车灯坏了,白光消失了。
机车停下来了,撞在路边。
世界安静了。
梁贞死死压着周尚的手臂。
“梁贞,”周尚指甲嵌进他手掌的皮肤,“放开我。你放了我。”
“你知道你在干嘛吗。”梁贞语气很平静,用只有周尚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在杀人。”
“我没有!”周尚大吼一声。
“你有。”梁贞说,“你想撞死我们。”
“放屁。”周尚笑了会儿,“是又怎么样。我操,我现在顶多算个杀人未遂吧。换你一辈子残废也值了。没把那个人一块儿废了,我会遗憾一辈子。”说着指了指邵源。
梁贞听完这话气得拳头发抖,翻身压住他,膝盖顶着他胸口,喘着气,一句话也不说。车祸的动静很大,周围住户基本都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很快就有人报了警。
“炒车啊!”下来看热闹的人就这么说。
邵源迈了迈腿,腿一软跪了下去,顾不上膝盖疼,他撑着站起来朝着梁贞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喊梁贞的名字,可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邵源你嗓子劈了。他想。
到了梁贞身边腿又软了。
雨又下起来了,梁贞额头全湿了,邵源没敢往下看,看到他发白的嘴唇就已经是极限了。
“你什么情况啊。”邵源说。
“没撞到你吧?”梁贞看了看他。
“你神经病吗,没听见我问你话吗。”邵源又说,“撞到我了,我胃特别痛,肺、心脏、肚子、腰、大腿小腿,都特别痛,膝盖刚才还磕着。我现在跟你讲话,也一抽一抽地痛。”
梁贞反而笑了,“少骗我。”
“没骗你,就是痛。”邵源这样说是怕他知道自己没事儿放心了就闭眼了,“你呢。”
“不知道。”梁贞说。
“别闭眼啊梁贞。”邵源伸手撑着他眼皮,“你刚才没睡觉吗。”
“没。”梁贞说。
“没也不能睡,”邵源说,“你给我撑着。”
梁贞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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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