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街救下马太升问他要了承诺;答应刘凤飞救了宋十二,再以恩相胁,让刘凤飞去送信给马太升,请旨让你入宫;皇后娘娘还真是每一步都是算计,每一步都要回报。”
“那李知聿呢?”
“娘娘花了那么大的代价与他退婚,又为他送上举荐信,这又是你算计中的哪一步?”
这是谢霆燕第三次问关于李知聿的事。
李知聿家世显赫,就算她不想与他成婚,她也可以稳住他,利用他的感情,他的身份往上爬。
可她没有这么做。
早早的与他割断所有联系,早早的将他送给旁人。
哪怕自己因为这些伤痕累累。
谢霆燕漆黑的瞳孔像是要看到她灵魂深处。
那么倔强的人,此时因这一句询问眼神躲闪。
江苑抿唇半晌。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麻烦,不如早早了断。”
“倒是谢大人,你都知道我就是这么个精通算计、唯利是图的人,为何总问我李知聿的事?你究竟想从我口中得到什么答案?”
江苑的话让谢霆燕噎住。
他也不知道想要什么答案,只是每次看见她因李知聿而变化的神色,丹田处就往喉咙那窜火,烧的他全身火辣辣的,燥热又潮湿,烦躁的紧。
这太不像他。
谢霆燕冰冷的视线看向她的双眸,“我想要一个人死,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了他的命。”
“我谢霆燕不做慈善,别以为你进了宫就能脱身,你既已经插手到贪墨案中便已无任何退路,我们早已捆绑在一起,别自作聪明尽做出一些蠢事。”
他余光瞥到她红肿发紫的脖颈,袖子里扔出一玉瓶。
"刘家生意我要七成利,别再耍心机。"
他拂袖而去。
江苑像是没骨头一般瘫软在地。
雪兰立刻虚弱跑到她身边扶着她:“姑娘你没事吧?奴婢现在就给你找大夫!”
“不用。”江苑摇摇头,看着桌上的玉瓶内心无比复杂。
十金一瓶。
有价无市。
这是金钱的象征,是权利的象征,更是谢霆燕实力的象征。
反观她,一直在挣扎,却向着深渊越陷越深。
雪兰心疼嘴唇都咬白的姑娘,哭着说:“姑娘与他无冤无仇,他怎能如此对您!这世道还有天理还有王法吗!”
江苑深吸一口气,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珠。
“我杀过他。”
雪兰哭声戛然而止。
“奴婢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
“你不是说过我变了很多吗?因为我已经活过一世,在那一世里,我杀了他,他如此怨恨我,理所应当。”
雪兰听到满脸惊愕,以为她在开玩笑。
可她那么笃定,那么平静,一点都不似做假。
漆黑的夜突然冒出凉风,她脑子里闪过很多神鬼的画本子,但又与江苑说的对不上号,一时卡住,不知该说什么。
江苑揉了揉她的脑袋,拖着病恹恹的身体起来,摇摇晃晃的坐在梳妆台前,颤抖的将珍珠粉拍在红肿不堪的脖子上。
“若换做是我,在得知对方身份时,定会对其痛下杀手。”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不允许变数,所以我从不心慈手软,四处树敌,将自己逼到无路可逃的份,一步一步踏入深渊,活的像个跳梁小丑。”
“他不同。”
“他能隐忍,能做局,哪怕对面是自己的生死仇敌,哪怕满心震怒,却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允许变数的存在,也能利用变数。”
“这是对自己能力和实力的绝对自信,也对自己拥有权势的笃定。”
江苑安静的诉说着,像是跟雪兰对话,却更像自己喃喃自语。
珍珠粉在她脖子上糊了厚厚一层,遮盖住青紫的颜色。
她这才转头看向雪兰:“反观我呢?”
“向往自由,也曾许诺你脱离江府后归隐山林,可现在想想,只不过是因为内心无力改变而找的逃避借口。”
“我早已与江府不死不休,每做一步,都会踏入更深的深渊,我还可笑的去做什么谋划什么算计,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改变,还是拘泥在宅子里,为了那一亩三分地。”
“归根结底,我根本不了解自己,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仔细想想,我为什么跟江家闹到这个地步?这样可对我有半点好处?”
“我只要学着京城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怕不受宠,可只要去傍着主母,舔着父亲,求着他们给我一幢高嫁的婚事,之后在那高门大院中生儿育女,这生活不就足够令人艳羡了吗?”
“可我没那么做,为什么呢?”
她一顿,一声嗤笑。
“今日看见谢霆燕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
“啊,原来是因为我不甘心啊。”
“我不甘心屈居人下,不甘心被区别对待。”
“可这世界,哪有公平可言?”
“唯有掌握权势、地位、实力,才有话语权,才能利用变数。”
“我要自己创建属于我的背景,属于我的势力。”
“我要让所有人都不可撼动我的位置,哪怕,这个人拥有皇权。”
她的语气那么平静,那么自然,却让雪兰觉得她浑身上下都是疯劲。
女子本应熟读女红,维护家宅和人脉。
地位和权利都是家族自带,哪是自己说有就能有的?
可她的意思,像是要颠覆皇权、颠覆世界似得,简直是惊世骇俗!
她舌尖发麻,呆愣的站在那。
江苑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勾起了浅淡的微笑。
“雪兰,这条路不好走,你若想走,我不拦着。”
何止是不好走。
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事。
她忠心于江苑,
可死亡同样令人惊恐。
山上的事情,她真的不想发生第二次。
她想活着。
雪兰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细小如蚊:“姑娘,你容我,考虑考虑行吗?”
江苑捕捉到了她的声音,点头回应:“明日马太升会与刘凤飞一同回来,若你想与我一道,便与我同行回京;若不想,就找刘凤飞拿一笔银子,此生莫要来京城了。”
“夜已深了,早些歇息吧。”
*
马太升踏入刘府的时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包袱里的圣旨有千斤重。
刘凤飞见他驻足道:“连夜赶路难免奔忙,想来姐姐也刚起需要梳洗一番,不如我先遣人带大人梳洗一番?”
马太升瞧着自己锦缎的浅蓝衣服沾了灰,点了点头,“也好。”
没那么着急见江苑,他反而心情舒畅了许多,走路都变得轻快。
刘凤飞自然看的出他的变化,沉吟半晌,去内院敲开了江苑的房门。
不见雪兰,江苑开的门。
她目光在她脖子上一顿,什么也没说,只道:“想来张鑫还没查到刘家头上,没阻挠我去京送信,回来时知晓马大人带了圣旨而来,更是毕恭毕敬。”
“不过我瞧着街上到处戒严,除了街上的铺子不许旁人胡乱走动,怕是会耽搁姐姐要做的事。”
“至于马大人,我遣人带他去别院修整,姐姐若是准备好了,我便去唤父亲母亲去前院接旨。”
条理清晰,将江苑想知道的三言两语的说清楚,确实省下不少心事。
江苑微微颔首:“生意的事不急,琼州大局也就这几日的事,届时局面稳定下来还要你多操劳。”
刘凤飞:“操劳不敢言,只要能帮得上姐姐便好。”
她盈盈告退,解决了宋十二的事,背影都写满了轻快鲜活。
江苑目光在她身上凝聚一瞬,而后看见了院子边的花草。
雪兰总觉着院子里要多些生机人的运势也会好,往日这个时候就已经拿着水壶过去浇花拔草。
当时只觉得是常态,如今空落落的,倒是让人唏嘘。
江苑失笑。
也罢,留在她身边都是危险,不如去自由安顿一生,也不枉她们主仆一场。
她关上了房门去前院等着。
不一会儿,刘子娴和刘扬神情忐忑的出现。
“不晌不热的怎么还宣上旨了?凤飞,这到底怎么回事?还有那个马大人真是今年探花?别是你胡编乱造戏弄我们的吧?”
刘凤飞低眉顺目:“假传圣旨,冒充朝廷官员,哪个都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女儿岂敢这么做。”
刘子娴觉得她说的也对,但实在没想起来刘家到底跟朝堂有扯上什么关系。
余光瞥见一边吃茶的江苑,一下被吸引了视线,“江三姑娘如此娇气,这才刚入秋就戴上风领了?”
江苑浅淡一笑:“身子不好,总有些病啊灾的不能见风,防一防冬日不会那么难捱。”
她表现的软弱可欺,倒是让刘子娴不好再说重话了,只觉得比起前几日见她时性子更软更沉了些,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怪异。
她心思在江苑身上,没注意到一旁匆匆赶来的马太升,见到江苑先是欣喜,而后闻言拧起了眉。
李知聿求娶一事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也有所耳闻,只是他才得圣上赏识,公务繁忙,实在无法脱身。
好容易忙完了那些去江府拜访,却听说她早早就去探亲了。
他不知内情,只知道江苑和李知聿的青梅竹马,情深义重,觉着她是知道心上人与姐姐成婚心中悲痛,才借着探亲的名头出门散心。
思及至此,刚放松一些的心情又沉甸甸的。
一时不知该不该宣旨。
江苑早就瞧见了行色匆匆的马太升。
比起先前那一穷二白的穷酸书生模样,如今许是官位在身,身子骨也变得笔挺,刘府给准备的豆青云纹锦缎更显得他整个人清秀俊朗,有了公子如玉的风范。
昔日探花多任职于翰林院编修,但马太升在殿试时因正直得了圣上青睐,便任了监察御史,监察百官。
虽官职不大,但他年纪尚轻就得了陛下青睐,样貌又如此端正,只要有人稍微一提点,日后定然前途不可限量,也不枉她演的那一场戏。
“马大人,别来无恙。”
马太升一抬头,就见石桌边的人月袍皎洁,出水芙蓉,瞧着他带着恬静的笑。
那一瞬间,抚平了他内心所有的焦躁。
“江姑娘,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