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要了这么多人的人命，他受不了，跟张鑫请辞，谁知道张鑫却告诉他，若他请辞了，就没人为他照顾家人了。”
“宋十二知道这是张鑫的威胁，他只能咬牙继续投诚，暗中拜托我，让我带着他的家人到外地去。”
“为了掩人耳目，我以出城治腿的名义将三姐先送出城，又找了官爷，说三姐需要伺候，再将他的几个弟弟妹妹送出去。”
“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刘凤飞声音哽咽，“已经晚了。”
“一家八口，全都血溅当场。”
“官兵说那是胡人逃到了宋十二家，一言不合便残忍杀害。”
“我瞧了那伤口，上浅下深、从肩膀劈到肚子，那些胡人逃命怎么可能带着这么长的刀？分明就是官兵腰间别的雁翎刀所致！”
“恨啊。”
“太恨了。”
“那么重要的家人被如此残忍对待，宋十二怎么可能不恨啊？”
“他回来就要找张鑫去拼命，可他也知道，以他自己的力量，他无法扳倒张鑫这棵大树，所以他想去京城击鼓鸣冤，可张鑫怎么可能放过他？”
“人才走到城门口，就被守卫砍了好几刀。”
“若非他躲闪及时，怕是早就死透了。”
刘凤飞瞧着床上的人，逐渐泣不成声。
“不是刘家，他不会走到今天。”
“是我太懦弱，明知母亲不对，却不敢反抗。”
“是我太蠢，听见三姐被救就以为万事大吉，竟然只偶尔去走动带些银子，只能饮鸩止渴，忘了住在茅草屋里的人有多难捱。”
“是我太自以为是，送出城的时候以为避开了所有人，自以为找了天衣无缝的借口，自作聪明，殊不知早就被人发现。”
“这是我的罪，是刘家的罪。”
她的泪眼看向她，里边无比的坚定。
“江三姐姐，我不能让他死。”
江苑也没想到实情竟如此凄惨，一时收敛了那事不关己的态度，认真看向她道：“是我狭隘了，我为我方才的态度向你道歉，宋十二我能救，但有件事，你需要将所有的细节都回忆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
从刘凤飞房里出来已经是半夜。
雪兰瞧着江苑面色凝重，小声道：“方才我向几个丫鬟打听了这张大人，他爱民勤政，初一十五都去布施，月奉下来后也会换铜钱挨家挨户的送，实在是民心所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恐要引火烧身。”
她在门外将里边的话听了个分明，心里也是可怜这个刘四姑娘。
可她家主子处境也不容易，别再搅进去脱不开身。
江苑轻笑一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聪明了一半，听到我问她蚕丝商人的事，你就没想到什么？”
雪兰捂着额头幽怨不已，顿足想了想，瞳孔猛缩：“常林案？”
“来之前我瞧了刑部出的公文，内容写的是常林在琼州边被谢大人缉拿归案，于刑部关押审讯一日后认了‘为钱杀人’的罪，然而公文中对蚕丝商人的事闭口不提，且不到两日常林就畏罪自杀。”
江苑眸光微动：“谢霆燕若信他的话，定要质疑我的情报有假，如今他不光没找我麻烦，还成了巡查使下琼州……”
雪兰惊道：“姑娘的意思是，谢大人早就知晓了蚕丝商人被杀害之事，来之前如此高调与您一道，就是为了演给张大人看，好让张大人因刘家的事露出马脚？”
江苑也没有完全认同这话，同乘一事也有她的手笔。
但可以确定的是，谢霆燕此次下琼州，必是为了查蚕丝商的案子。
她弯起眉眼，“生机这不就来了？”
雪兰脑袋转了大半天也没想明白她到底有什么成算，跟着回了房安然入睡。
翌日江苑起了个大早，梳洗后穿上了明艳的粉色衣衫，轻纱在外一套，朦胧间又添了几分清新艳丽，好似沾了露水的绽放娇花，美丽动人。
雪兰眼前一亮，不由啧啧称奇：“旁的不说，刘府给的吃穿用度比起江府不知好了多少。”
江苑莞尔，在她脑门上又敲了下，便让她去找人套车，早早的去了驿站。
刚踏进去就听见了呼啸的风声。
他的刀自地上卷起落叶，空中将其劈开；转身挥舞的刹那，碎叶像长了眼似得围在他周身，在下一次挥舞后轻飘飘落在地面。
江苑不懂武功，可他对落叶都控制的这般精准，足见他武功高深。
能做乱臣贼子的，果真不凡。
“有事？”谢霆燕瞥见她的身影，剑身长了眼似得插进一丈开外的剑鞘中，跨坐石凳，挺拔又不失优雅。
晨光反射的利刃冰冷彻骨，让江苑想起前世屋内冰冷刀光，入体的彻骨疼痛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唯恐旁人看出异样，江苑低眉顺目道：“小侯爷带着苑儿一路南下，还救苑儿于水火，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苑儿初来琼州，人生地不熟，与舅舅又许久未见，故而耽搁了些时间，今日苑儿带了些自己做的点心，特来道谢。”
雪兰呈上食盒，将里边的山楂桃花酥和杏片糕端了出来。
桃花酥层层起酥，粉色娇艳，如树上刚采摘下来一般，侧边露出丹红的山楂果馅；
杏片糕一片通白，暖黄杏仁洒落在上，清香扑鼻。
何其用心。
可谢霆燕见此却一下寒了脸。
前世世人皆知，皇帝最爱桃花酥和杏片糕，只因这是帝后的定情之物；
届时皇帝为朝政所累，日日操劳，口欲全无，这让皇后心疼不已，各处打听陛下喜好；
得知皇帝最喜桃花，她便让膳房所有厨子一起参谋，既要桃花状，又要让陛下恢复食欲，这便有了桃花形酥皮，山楂内馅；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后为了这一美食，指尖都被烫的起泡，让皇帝心疼不已，此后还将这桃花酥命名为“长念酥”，每次宫中盛宴都会有它的身影，成了人人知晓的美谈。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
可三次四次，这长念酥都出来了，还说什么巧合？
谢霆燕冰寒目光直射她的玉面，探究阴狠，杀气凛然。
她也重生了。
一定是她！
谢霆燕如此笃定的同时，江苑手心冒出了冷汗。
昨日她便猜到他的身份，今日为了宋十二来是真，有心试探他的身份也是真。
可事情真的证实，还是让她忍不住的心尖一颤。
小侯爷最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他若知道她也重生，定要报那一针之仇。
想到今日的来意，她稳住心神，蹙眉散发出淡淡的忧愁。
她踌躇的将糕点推到他面前，颤着声：“苑儿身无长物，这手艺也比不上小侯爷身旁的厨娘，思来想去的，唯有儿时姨娘教给我的点心能拿得出手，还请小侯爷不要嫌弃。”
美人有意遮挡指尖，谢霆燕也被指引着看见了她手上被烫出的泡。
通红泛紫，在白皙脆弱的手上触目惊心，烫的不轻。
谢霆燕深知江苑这种人一言一行全是目的，没有半点真心。
可他不知怎的，莫名想起她挨板子那日。
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那么娇贵的人，就咬着牙，趴在床上，虚弱的气都喘不上，还要去安慰自己的丫鬟，让她放心。
皇后可是吃了一点苦都要嚷嚷的人尽皆知的人。
她又怎么会是她？
谢霆燕望向她黑白分明的眼底，抿紧了唇。
“你倒是重情重义，知恩图报。”
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
江苑像是没听懂他隐含的意思，羞涩掩面道：“小侯爷谬赞。”
谢霆燕一时语塞。
沉吟半晌。
“还有事？”
他下了逐客令，江苑的正题才刚刚开始。
她为难的咬唇，潋滟的眼看了看他，又垂下眸子，嗓子里发出“嗯”的拉长声。
“苑儿确实还有个不情之请。”
谢霆燕眼底划过了然。
“说。”
“小侯爷也知道刘家是商贾之家，还是女子掌家，家风向来严格，婚事不由己，让几个表妹苦不堪言。”
她蹙眉连连叹气道：“前几个出阁的姑娘日子过得都不怎么好，如今我那个未出阁的四表妹已有了心仪之人，却还要被指婚。”
“苑儿无意将小侯爷扯进刘家家事，实在是心疼我那表妹。”
刘府有他的眼线，江苑的一举一动都在谢霆燕的掌控之下。
他想过她是为了做生意的事找他帮忙，却没想过是为了表妹的婚事。
“江姑娘没听过一句话？知道不情，便不要提。”
他看起来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
“我本也不欲管这桩事，毕竟表妹看上的是个跑腿，还叫了宋十二这等贱名，实在是配不上表妹，奈何她实在是喜欢，我不忍看着有情人分开……”
话没说完，就见谢霆燕冷冷的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将后头的话憋了回去，抿住了唇，眼底多了些隐忍的委屈。
“我本以为……”江苑眼底冒出晶莹，瞧着满眼的委屈，却还是坚强着低头行礼道：“是苑儿愈距了，还请小侯爷见谅。”
谢霆燕瞧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一声冷哼。
没诚意。
说是来感谢，他看她是借着感谢的幌子来让他帮那个劳什子的表妹。
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谢霆燕向来看事通透，少有烦躁情绪，如今却拧着眉，脑海里全是她眼底的晶莹，手指抓着杯子都捏的青白。
长岭进门就瞧见这一幕，心道这江苑又说了什么惹得他这么不快。
见谢霆燕眼刀飞来，他立刻呈上书信。
“京中急信，请小侯爷亲启。”
谢霆燕接过，慢条斯理展开。
长岭想着来时的见闻，继续禀报道：“小侯爷前些日子让属下调查的蚕丝商人一家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眉目，倒是在琼州打听到了另一桩案子，说是蚕丝商人消失的当天，琼州有个叫宋十二的跑腿，全家被胡人所杀……要不要查一查那跑腿？”
“砰！”的一声。
书信拍在桌上。
他眼底冒着火星，咬牙切齿。
“查！”
“自然要查他个有情人终成眷属！”
长岭：“……？”